走到香案前,温书弯腰将青苔上的毛笔拾起,指尖握住微凉的笔杆,直起腰时,鬼将军已经殷勤地将黄纸卷重新铺好。
“这么多回,就这次最折腾,小子好好画,死后,我保你投个好胎。”
“不会说话,您闭嘴也挺好,还有,别小子小子的,我叫温书...”
悬臂,落笔....墨汁滴落之间,温书突觉天地挪移。
....眼前升腾起迷蒙的雾气,有玄黄垂落,黎阳悬于昆仑之上,凤栖梧桐,青云琴瑟。有三途奔于九幽之下,烟蒸雾绕,魂敲鼙鼓。
往前三千年之颜色,身后六百代之蝇狗。
上下之间,是一方不可名状之山。甲骨、竹简、铭钟、兽皮、丝帛......堆积成丘,目力所及,在山顶最高处,一本绳线扎脊的纸簿被风吹动,轻轻翻开:【录鬼簿】。
温书脑中生出一股明悟,再看之时,眼前还是那支毛笔,桌上的黄纸依旧是雄武鬼像。
“呼...”这股子底气来的正好,捏指,移腕,一笔划出。旁观的鬼将军和老和尚,只觉得这书生动作之间,突然就很镇定,面上再无一丝慌乱。
温书额前黑发作雪飞。
“行了,你小子活下来了。”
鬼将军凑到近前,望着画像右臂生出了半截,鬼心也多跳了几下,再有几个画师补笔,我就....
温书捏着笔,生命突然流逝的感觉...不陌生,还是那么地道。
“将军,我觉得自己还能画。”
“啊,你说啥?”
鬼将军一愣,趴着的鬼脸从画上抬起,身子没动那种抬,半截颈骨直接从胸腔里被拉出来,整张可怖的大脸几乎碰到了温书的手。
“我说,我还能画。”
突然,温书仗义了起来,说话时气势都拉高了一点。
望着这满头黑白参差,眼中灰翳遮神的书生,鬼将军觉得不好意思了,“你再画一笔,可就真死了,这次,你可绝对挨不下来。”
何为生民愿力,乞、祈、望、妄,人心之向死生之想,俗称:命。
时人拜佛求神,可不就是拼了命拜求,要这要那么?
“死则死矣....”
同样一句话,此时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温书说的可一点也不无奈。抬手拨开眼前碍事的死人头,毛笔继续垂落,拖笔一道,满头银发滑落,发簪困不住这些死气腾腾的细丝,‘叮’地坠落在地砖上。
“呵....”这滋味,劲!
温书浑身抽搐了一番,肉眼可见的,手背上皮肉皱缩,青筋暴露。
鬼将军眼睛都瞪大了,都没在意自己刚被摘了脑袋。
“嘿,我老和敬你是条汉子!”
“场面话等会再说,别靠过来,我快站不稳了。”
温书手臂力道用尽,这次费了点时间才重新抬起笔,画像的右臂已拉出两道平行弧线,还差....
“你还要.....”
鬼将军嘴都张开了。
温书压腕,笔锋砸落,一团墨迹晕开!
仿佛是最后的一点灵犀,整张画像突然从每个线条,色块间生出感应。歪歪扭扭的右臂被重新布局,一条条细线从墨迹中拉扯生出。
右臂,成!
此时的温书已经顾不上看香案上的绘卷了,他疲惫地闭着眼,肉眼昏暗,但心眼所观之处,一卷纸簿正翻到第一页。
“【阴神中何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