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花零，是一位花神，今天是我降生的第一天。

这里，是众神的世界。

我在一棵大树下醒来，天空很蓝，有些许絮状的浮云飘在天上，目光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的花海，背后是广袤的森林，许多粉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跟着微风起舞。脚踩在泥土上，湿湿的软软的，空气里满是森林和泥土的清新气味。

我生来就带有关于这世界的记忆，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在我之前已经诞生了四位神明，可惜今天并没有见到他们，为此我还特地去了神殿。说起来，那可真是个华丽又壮观的地方，高大的银白色建筑，门廊处竖有16根巨大石柱，柱身上雕刻着祥云浮绘，最顶上悬挂着一座金色的大钟。也不知道这是谁建造的，或许最先来到这世界的神明会知道，若是见到的话一定要问问他们。

不过，虽然没见到其他神明，我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在神殿的第二层，从左到右摆满了铁架子，完全看不到边界。一个架子有十九层，因为实在太高了我还要飞起来才能看到顶。每一层上都放着十几个透明的玻璃球，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我想这里应该就是无数世界诞生的地方。旁边有个操作台，上面有五个小小的凹槽，我试着往里面注入神力，但果然凭我自己并不能启动它，看来还需要其他四位神明才可以。

沿着阶梯，我来到了神殿的第三层，在大厅中央的石台上，我拿到了属于我的戒指。还挺好看，戒身上刻满了繁复的花纹，中间的小圆盘上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绿宝石。戴上之后我才发现摘不下来了，接着宝石发出了微微的荧光，我的脑海中自动出现了其他神明的位置。没想到这戒指还有这功能，不过我并不急着去找他们，而且看他们的位置也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还是先熟悉一下这里再说。

这神殿实在是太大了，我在三层兜兜转转了半天，还没逛完一半。这里有点像个资料库，但现在还都空空如也，唯一的一本记录也只写了都有谁来到了这个世界。最先来到这里的是土神岱千塑，然后是龙神龙轩，水神淼淼，火神火燚，最后是我。可这份记录是谁写的呢？明明这里感觉不到一丝别的气息，如果在我之前有神明来过又走了，我应该可以察觉到一点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看笔迹应该是一个人写的，又或许这份记录是自动生成的，看来只有等到下一位神明降世的时候才能验证了。

一进入第四层，也是神殿的最后一层，就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从穹顶正中央悬着一把巨剑，忽上忽下的浮动着。那是弑神剑，唯一可以杀死神明的武器。它似乎也感受到我的气息，剑身上突然散发出锐利锋芒，直逼的我想逃，不出意外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里，这么想着的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忙离开了。

从神殿出来，我回到了那片森林花海，现在正坐在树枝上，通过念写的方式在纸上记录下我刚刚的所见所闻。这里的一切和我不久前离开时一样，风吹花落，就连天上的浮云似乎也保持着刚才的位置和样子，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也许我应该去森林深处探险一下，说不定会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记于神历100年1月1日

偌大的书房里静悄悄的，有一人坐在沙发上，在她面前铺着几张一看就年岁久远的纸张。此人正是现花神——花离。

‘花，零。’花离默念着这位前任花神的名字，想起之前自己刚降世的时候，那些花精还有众神们也是这样叫自己的。可花离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花零，只是有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轻轻抚摸着纸上的文字，纵使已经过去了一千多万年，花离依然可以从这上面感受到细微的神力。‘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不会消散吗？当时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应该对这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吧。’想着，花离的眼神沉了下去。

和花零一样，花离在降生之时就已经具备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以及各种知识。但她并没有对这个世界的记忆，所幸，前任花神是个喜欢记录的神，这书柜上放着的全都是她生前写的日记、菜谱、酿酒配方、农作物杂交研究等等。

‘前任还真是爱研究啊，她一定很爱这个世界吧，还有她所管理的那大千世界。既然这么爱这一切，你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花离对着桌上的纸一挥，它们便自动飞回书柜里躺好。

“进来。”花离说。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玫瑰花的清香便窜进屋内，接着一名身材婀娜，气质成熟的女性走进房间，对花离说：“圣主，水神大人来了。”

此人名叫玫瑰，是一只花精灵，在花界还有许多同她一样被前任花神赋予生命的精灵，平常就由她们来负责饮食起居，打理花界的事务，也有根据自己的意愿去往其他世界生活的。她口中说的水神，名叫淼淼，现在和火神是夫妻，还是前任花神的挚友。

花离起身向门口走去。“来的只有她一个？”

“是，还带了点心，说是自己做的，拿来让您尝尝。”玫瑰跟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听她这么说，让花离不由得想起自己和这位水神初次见面的情形。

“小零儿！你是小零儿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水神哭的声嘶力竭，抓着花离的胳膊不断摇晃着她。

花离皱着眉头将她重重一推，怒道：“再说一遍，我叫花离，不是什么小零儿，更不认识你！若不是因为你是水神，我早就不客气了。请你马上让开！”

水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大颗的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明明和她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她，怎么可能不是呢？！！”

来到前厅的转角处，只见水神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个水杯，盯着墙上的油画发呆。花离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压下，走了过去。

原本在发呆的水神见她过来，立马扬起笑脸想要过去拉她，却见花离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只得收回。

“小……”一张口，差点又叫出那个称呼，水神一顿，连忙改口说：“花离，我做了些饼干，你尝尝看。嗯……之前是我太激动了，错把你认成了前任花神，还拉着你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说到这里，水神强压下梗在心中的酸楚，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花离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其实冷静下来后自己已经不怎么气了，之所以会那样，只是因为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而且不知为何，可能是木天生依赖水的滋养，花离对她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伸手刚好触碰不到她的位置，说：“水神不用道歉，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不喜欢和人发生肢体接触。倒是我要求得你的原谅，不管怎样我都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知道那些话一定伤到了你，对不起。”

水神摇摇头：“跟我不用那么客气，以后你叫我淼淼就行。”

“这……会不会太失礼了，毕竟你比我年长，还是前辈……”

“胡说什么呢这孩子！”水神打断她：“不能用年长来形容女性。”

‘呃……孩子？’花离想说，‘自己哪里像孩子了？难道就因为身高刚过160吗？不过就她俩之间的年龄差来看，别说叫自己孩子，就算是孙子也不为过。’

花离想了想说：“那应该怎么形容？成熟？稳重？”

水神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说：“既然你不想叫我名字，那就叫我姐姐吧。”

‘！’花离心里一震，姐姐这个称呼不知为何让她想要流泪，心里似乎有什么感情被触动，让她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那声：“姐姐。”

当水神再次听到这声姐姐时，她感觉两人之间断了千年的那根线，又重新连上了。不管她叫花零也好，花离也罢，就算再也想不起前世的种种，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阿离，来，”水神招呼她坐到沙发上。“尝尝看我做的东西。”

玫瑰在一旁帮忙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栗子的香味扑面而来，惹得花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水神笑道：“这是栗子糕，底下还有呢。”

正说着，玫瑰也已经打开了第二层，这次是椰奶的香味充斥在鼻尖。水神介绍：“这是椰蓉牛奶小方，下面还有蔓越莓饼干和肉松卷。”

“谢谢水……谢谢姐姐。”花离说完，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绵密香甜的口感登时在她口中绽放开来。

“真好吃。”花离看着手中的栗子糕说：“这应该都是花零喜欢吃的点心吧，姐姐有心了。不过以后不用特意准备这些，姐姐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水神一愣，‘原来她知道了，是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只得笑了笑，说：“好，阿离若是愿意，也可以跟我去我那坐坐，我的水域也是极美的。”

“等我熟悉了这边，一定会去拜访姐姐的。”花离说着，将食盒往水神那边推了推：“姐姐也吃。”

两人边吃边聊，期间，花离问了很多花零生前的事，可当她问到花零为什么而死时，水神的眼神突然变得特别伤感，然后快速收起情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见状，花离也不追问，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水神便回去了。

“玫瑰，你也不知道花零的死因吗？”水神一离开，花离便问她是否知情，神情中颇有点审视的意味。那是玫瑰从未在这张脸上看到的表情，当下显得有点慌乱，这样的花离让她感到陌生。不对，应该说本来就是陌生的，她不是花零，不是从前的主人。她是花离，是高高在上的神。

玫瑰略低下头，说：“我不知道。”

‘果然。’花离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

玫瑰平静地说：“我不敢骗您，您是神，我若撒谎，您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拆穿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若自己想测谎，她根本骗不了自己。花离也不为难她，换了个问题：“好，我相信你。那花零死之前，可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她做过什么？”

这个问题，曾经有许多人来问过她，她对着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到声泪俱下，说到眼泪流干，说到声音嘶哑，直到讲不出话。那些回忆一直在她脑海里反复，就像用烙铁烙在脑子里一样，玫瑰边回忆边说：“那天，主人从下行世界回来，像往常一样，带了很多礼物给大家。”

“圣主，您回来啦。”

“这次又带了什么好玩的给我们？”

精灵们见到花零回来，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花零故作生气地在她们头上敲了一下：“你们是想我还是想我给你们带的玩具？”

众精灵们齐齐撒娇说：“当然是想圣主您了。”

“你们这群烦人精，上辈子是蜜蜂转世吧，一见到主人就嗡嗡嗡地飞上去。”玫瑰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出现，吓得一众精灵作鸟兽散。花零笑着转过身，对上玫瑰略微不满的脸说：“她们还是怕你，明明我才是神，她们却对我又撒娇又卖萌的。”

“所以你现在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威严了吗？”玫瑰每次看着这个就知道笑嘻嘻的花神，就忍不住想要训斥几句。看看别家神都是气场十足，可自家这个就像个没长大的，让她总担心会给别人欺负了去。

花零依旧没所谓地笑着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她的视线越过玫瑰，看向这广阔天地：“我本是草木，草木有情却无心，而我偏偏生了心。我怜爱这世间万物，却以为万物也怜爱我，我本以为将心比心，却不知道心都是自私的。是我这颗心，太柔、太软、太无私，或许没了它，我就能活成你希望的样子了。”

玫瑰不知道她是发生了什么，突然有感而发起来，但她直觉花零的语气不太对，似乎埋藏了深深的叹息。

“主人，您怎么了？”

花零拍了下她的肩膀：“我能怎么？别瞎想。对了，我有点事，要出去一段时间，花界就有劳你帮我看着了，别让那些小崽子们惹是生非。”说完，便往她身后走去。

“您又要去哪？”玫瑰一听这人刚回来又要走，不让自己跟着也就罢了，这次居然连花界都不管了，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花零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要去寻找诗和远方，去寻找我的桃源乡。”

玫瑰简直搞不明白她的脑回路：“什么诗和远方？！什么桃源乡？！您到底在逃避什么？！”

花零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那时玫瑰还不知道，这次吵架，会是她们最后一次交谈。

“主人说完那些话之后，就离开了。没过多久，神殿的金钟突然狂响，那金钟只有在神降生的时候才会鸣响三声，从来都没像那样疯狂过。我想要去找主人，可就在这时，整个花界开始枯萎，花、草、树全都发黄凋零，就连我们的生命也开始消逝。”玫瑰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大家的茫然，不明就以和对即将失去生命的绝望，紧紧咬住了下唇。

花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问：“后来呢？”

后来……玫瑰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慢慢回忆着：“后来，一股熟悉的神力包围了整个花界，建起了一座无形的屏障，我们、包括花界的植物又恢复了生命力。我们寻着神力的方向找过去，发现竟是森林中的那棵大榕树散发出来的。”

“大榕树？”花离想起自己初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榕树底下。“你说的可是靠近森林边，树身上系了一条红色缎带的大榕树？”

玫瑰点点头：“是，主人曾告诉我，她当初就是在那棵树下醒来的。我想主人临走之前，可能将自己的神力封在了树里，一旦她……不在了，这棵树就会释放神力，保护花界。也是因为如此，花界从此和其他神域隔绝，进不来也出不去，直到您降世的那天。”

‘原来是这样，看来花界的人应该都不知道前花神的死因，那么知道真相的，就只有那些神了。算了，毕竟前任已经死了几千年了，逝者已逝，即便知道死因也不过是徒增唏嘘，她所珍惜的花界，以后就由我来守护。’花离想到这，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谁知玫瑰突然跪在地上，满是痛苦求道：“圣主，那些神都说主人是自杀的，可我不信！我们花界的人都不信！但这么多年我们没法去查主人真正的死因。您问我，我比您更想知道。所以我求求您，求求您查一下主人真正的死因吧，她那么善良，慈悲，一生救了无数的生灵，她爱着所有世界，爱这世间万物，天道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对她！我求您我求您我求您我求您我求您我求您……”玫瑰边说头边不停往地上磕，没几下，额头上的血就顺着鼻梁往下流。

花离看她这般模样，心中叹了口气，手指对着她一点，便定住了她的动作。而后她将手轻轻附在伤口处，顷刻间伤口便愈合了。

眼泪从玫瑰一动不动的眼睛里滑落下来，花离见她平复下来，就解开了定身术，谁知刚一解开，她人就被玫瑰拦腰抱住了。

此时玫瑰就这么跪在地上，抱紧了眼前的神，脸贴在她肚子上，一边哭一边骂：“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抛下花界，你知不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想了你多久。你一死了之，我们就这么被你关在花界，连出去找你的本事都没有，你知不知我们活的有多绝望……你知不知道啊……”

面对玫瑰声嘶力竭的哭诉，花离那双想要推开她的手怎么都抬不起来了，那是她，不，是整个花界的委屈，是她这个花神必须要承担的控诉。在她们心里，应该还把自己当成是花零。花离轻抚着她的发顶，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倒也没觉得反感，或许是因为这些孩子身上都有和自己相同的一丝神力，所以才会接受她们的触碰的吧。

好一会儿，玫瑰终于止住了哭声，只剩小声的抽噎。她放开花离，用手背擦了擦脸，沙哑地开口：“圣主，对不起，我……”

“没事，”花离扶起她：“你能这样发泄出来也好，我知道你们对前花神的敬意和爱意，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能像她做得那么好，但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你们，保护花界。”

“你刚才说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想，那些神并没有骗你们，花零应该是自杀，但是她自杀的原因我们却不知道。你刚才说，花零是从下界回来之后就自杀了，她是去了哪里？”

“是X71332星球，那是个人、妖共存的世界。”玫瑰回答。

花离想，‘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调查一下了，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还能留下什么。’

玫瑰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接着说：“圣主不用去了。”

“为什么？”花离不解。

“那个星球，在主人出事后不久，就被龙神彻底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