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的贵妇慢慢睁开眼,见到站在床边的何大少,霍然坐起身,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嚎啕痛哭:“晓佑,那些不安好心的都说你死了,你要是死了,妈妈怎么办啊,晓佑,妈妈再也不逼你和小宛结婚了,你想怎么样,妈妈都听你的,晓佑,别离开妈妈,千万别离开妈妈……”
坐在病床边的何以恒轻拍着自己老婆的后背,沙哑的嗓音:“雅淑,这不是晓佑,是我们的晓佐,晓佑真走了!”
季雅淑看看何以恒,又看看何晓佐,最后连连摇头:“何以恒,你就是个骗子,你骗了我一辈子了还不够,现在又拿我儿子说事,晓佐在国外,这明明就是晓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古惜君那贱人的龌龊事,你骗我说晓佑没了,就是想让我早点死了给你和那贱人腾地方,何以恒,我不会上当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无理取闹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只叫人看了心酸。
何晓佐伸手环住季雅淑肩背,低下头,下巴贴着她额角:“妈,我带你走,好不好?”
“真的?”
“真的。”
季雅淑渐渐安静下来,趴在何晓佐怀里,沉睡过去。
何以恒眼圈红红,声音低低:“晓佐,去看过晓佑没有?”
何晓佐轻轻放下季雅淑,顺手拉过薄被替她盖好。才侧过脸来看何以恒:“先过来看看妈,再去看晓佑。”
何以恒点了点头,见季雅淑是真睡实落了:“我带你过去。”
何晓佐又看了一眼季雅淑,才往病房外走。
刚出门,就听见何以恒压抑的哽咽:“晓佑原本打算飞到国外去和你一起过二十岁生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年,你一直在让着他,他想当面感激你,然后,接你回来,可现在,他再也没机会亲口跟你说声谢谢了。”
何晓佐目光愈发幽深:“爸,我了解他。”
何以恒愤慨的:“如果没遇上那个陪酒女,晓佑现在应该还在国外,和你一起。”
何晓佐却想到:“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从今往后,谁敢照顾那个陪酒女,就是跟何家过不去。”
“可她好歹是晓佑喜欢的人。”
“晓佑是被她灌了迷魂汤,那个女人,十几岁就跟个小地痞鬼混,那个小地痞吸毒,没钱,她就去卖笑,还不够,又开始卖身,现在肚里还揣着别人的孩子,有目击者说,是她耍疯下海,晓佑为了救她,才……要我怎么放过她?”
只因何以恒一句话,在何家带走何晓佑遗体的当天下午,极度虚弱的莫离,被医院扫地出门,好在老家来得那个舅妈,把她接了回去。
到家的当天晚上,舅妈就为难的开口了:“离离啊,我也知道你现在有点困难,可你也看见了,你舅舅现在病得连提桶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出去赚钱了,尔岚上大学,一年要那多钱。”
莫离满头雾水:“谁是尔岚?”
“你表妹尔岚,你都给忘了,对哈,你连自己都给忘了,尔岚才打电话回来,要我寄点路费和生活费,这不精神病院那边来要钱,我替你垫上了,我也实在没办法了,你看,能不能先拿点出来,也不多要你的,就把你妈的住院费和你的生活费交了就行。”
她终于简单的了解了自己的境况。
她叫莫离,当过太妹,干过小姐,新婚三天,害死丈夫,留下一对遗腹子,但,推算日期,这俩娃不可能是她老公的。
她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有个神经病的妈,等她赚钱缴住院费。
貌似还有个打架嗑药耍流氓,除了正经事,啥都干的地痞老情人,不过几个月前,刚把她给甩了,她才霸上何晓佑那个短命鬼这是舅妈给她的说法。
她琢磨着:那嗑药的地痞,精子质量肯定不好,万一真是娃的爹,先天的基因加后天的环境,不利于计划生育优生政策,可,她连堕胎的钱都拿不出来。
当舅妈跟她伸手要生活费,她眨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十分真挚:“舅妈,可我现在没钱,等我有了,一定还你,您能不能先跟别人借点?”又试探的:“多借点,匀给我些?”
这话,多委婉,多人类呀,怎么就把她舅妈说成直立版变色龙了呢?
瞧那脸色,瞧那神情,好像躺在她眼皮子下的是阶级敌人一样,暴跳如雷:“怎么可能没有钱,好歹也在夜店干了那么多年,那高的出台费,私房钱总还攒了几个吧,再说,虽然何家不承认你,可你是何晓佑名正言顺的老婆,退一万步说,就算何晓佑没遗产,可那死亡赔偿金,总该有你一半吧?”
莫离被舅妈吼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何晓佑还不到结婚年龄啊,我跟他就算凑一堆,也是非法同居,权利和义务,不受法律制约……”
“呸!你真当老娘是土包子好糊弄,啥都不知道?晓佑怕你回头又去找言休,特意带你去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的。”
“哦,与婚姻法相冲突的国外注册结婚,怎么会受到国内法律保护呐。”看舅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舅妈,你确实蛮土。
眼见舅妈撸起袖子,操起掸子,就要对她实施家庭暴力,隔壁传来她那老实巴交的舅舅底气不足的喊声:“宝珍,离离遇见这大的事,你就不能让她清净几天,闹什么闹?”
好在,有舅舅的维护,叫她暂时闯过这一关。
不过,因维护了她,舅舅生生受了那顿鸡毛掸子,接着又忍气吞声,默默承受着舅妈的冷暴力。
没办法,没有经济能力的男人,腰杆子是挺不直,何况,舅舅得的还是肾上的毛病。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舅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门了,舅舅立刻将她喊进他屋,一边往她手里塞钱,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她。
“离离,你还这么年轻,将来还得嫁人,听舅舅的话,去把孩子流了吧,不说别人,就看看你妈,多聪明,多漂亮,虽然咱们家条件不好,可你姥爷,姥姥拿她当小公主一样宠着,省吃俭用,供她念完北外,可她刚工作不到两年,就为未婚先孕,被开除了,挺着个大肚子回来,受了多少白眼,更在生下你之后彻底疯了,这辈子,算是毁了。”
莫离低头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五张粉票子,忍不住开口辩解:“可妈妈至少还有我。”
舅舅定定的望着她,毫不遮掩眼底的怜惜:“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当初要是没有言休,你妈早把你砍死了!”踌躇了半天:“你希望你的孩子,也过得像你一样坎坷?”
这话在理,再说,也不知道小娃的健康情况,趁着没见着面,还是容易处理的。
攥着钱就出门了,先去了正规的妇幼保健院,人家说孩子月份大了点,又是双胎,她身体虚,怕有风险,何况,她的手术费,也不够……
各种借口,把她像打发要饭花子一样打发了。
又找了家无痛人流小诊所,刚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号:“打个胎,怎么能把人给打没了,你们还我妮子,还我妮子!”
惊出她一身冷汗,吓得她落荒而逃。
恍恍惚惚,七拐八拐,竟也让她顺利摸回舅舅家门口。
舅舅继承了姥爷的旧宅,附加条件是照顾莫离和她妈。
虽然莫离瞧着什么都陌生,处处不适应,甚至口音都有着明显的差异。
可,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在这里长大的,至于这些改变,电视上也有过类似报导脑部受创的人,醒过来后,习性和口音都发生了变化,她又不是个例,没什么好稀罕的。
所以,那天舅妈一生气,才会习惯性的操起鸡毛掸子,据说那根毛都快掉光了的掸子,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刚醒那会儿,舅妈对她客客气气,那是因为她嫁了何晓佑,飞上了梧桐树,不过,土鸡到底是土鸡,飞那高,眼都晕,哪还站得住脚此乃舅妈原话。
所以,她摔下来了,还蛮惨,这不打紧,关键是摔碎了舅妈的富贵梦,搞得舅妈现在恨不得一天揍她八遍,但,又碍着她是个体质虚弱的孕妇,怕闹出人命来,不得不克制着。
日新月异的繁华都市里,舅舅家所在的老城区,几十年如一日的杂乱无章,典型的旧社会富人区,新世纪贫民窟,简直是影响市容市貌的顽固型牛皮癣。
住这地,甭谈隐私,你搁东街打个孩子,转个身功夫,西街就知道你野蛮暴力没素质。
大家习以为常,就算新建的房子,也不会多贴几个钱搞搞隔音层,何况是舅舅这老宅。
莫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舅妈扯着那破锣嗓子在叽里呱啦。
“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这赔钱货侍候大了,该她回报老娘了,她居然走她那疯子妈的老路,没脸没皮搞个野种回来搁这现眼,我心软,千里迢迢接她回来,她一毛钱不往外掏,白吃白喝,还撺掇你个逼娘养的窝囊废偷老娘的钱。”
舅舅瓮声瓮气:“那几个钱,原本就是离离给我的,还有,离离八岁前,都是她妈侍候的,八岁之后,一直都是她言姨照顾着的,你小点声,让人听了笑话。”
“你他妈吃了豹子胆,敢跟老娘顶嘴!凭什么让我小点声,你家小骚货干都干出来了,还怕我说,我是哪辈子造了孽,欠了你们莫家的,跑来给你们当牛做马。”
没听见舅舅的声,舅妈越骂越来劲:“当初你们全家勒紧裤腰带供她妈上大学,好吧,大学念完了,以为家里能跟着沾点光了,结果全家跟着倒霉,就他妈一带着野种的破鞋,有人要好不错了,彩礼都收了,她倒是清高了,寻死觅活的不嫁,到手的钱都飞了。”
一个嗲得人鸡皮疙瘩飙升的声音凑趣:“妈,瞧你累的,喝点水。”
倒是听话,还真歇了个中场,估计喝完了水,接下来该声讨莫离了,果不其然。
“原来犯贱还带遗传的,从前我一直跟你说,离离那小骚货就不是个正经样,你还说我嘴黑,怎么样,十五六就跟言休那小痞子睡,言休玩腻味了她,把她甩了,总算钓上条大鱼,好吧,她个野种又怀上小野种了,让人扫地出门了,你能丢起这个人,我丢不起,人家何家现在放话了,谁敢搭理她,就是跟何家过不去,何家是咱们这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明年尔岚毕业要找工作,要为那小骚货给耽搁了,你就给我卷铺盖滚犊子!”
这絮絮叨叨的一通骂,竟连那凑趣嗲声都听不惯了,不满的插嘴:“妈,当初就是那破鞋犯贱,半夜去钻言休哥的被窝子,别搁这指桑骂槐的,自己家养出个不要脸的骚货,关人家言休哥什么事!”
莫离这会儿清醒了,脑壳子里转速超快舅舅家是独生女,能管她舅妈叫妈的,肯定是她那表妹尔岚了。
哎呦!听听这话,全然的维护啊,莫非那个叫什么言休的小地痞,是表姐妹俩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