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阳光,落在十里庄子的矮篱上,田氏与徐妈妈还有新来的青玉姑姑,在石桌上,趁着光线,做一些女红。夕阳已经斜射,半边天空都铺满流金的彩霞。
田氏的女红一贯精致,两只水鸭在水里嬉戏,活灵活现,引来徐妈妈的赞叹,而青玉则有些心绪不宁。
她时刻眺望天际尽头,直到真的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顿时身板挺得笔直。
哒哒的马蹄声,敲击着田埂,缓慢地由远而近,随即,停在了院子门口。
田氏揉揉眉心,放下女红,和悦地说:“想是若尘和若铭回来了。”
马帘打开了,旋即,一个苗条的青影,从马车里滚落下来,一边向青玉张开说:“娘,娘。”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玉悬起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感觉眼眶已经湿透了,那影子扑进她的怀抱,梗咽着说:“娘,豆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烟则向马车奔去,想要照顾姑娘和铭哥儿下马车,却听见青玉一声斥责:“豆儿,今日开始,这家里的主人,对我们有恩,你要照顾姑娘和少爷,犹如照顾长辈一样,你知道,你失礼了吗,你忘记了娘的教导吗?”
豆儿听了,急忙退了回去,一直退到了马车边上,她比小烟年龄大,已经14岁,身材苗条,个头也高一些,她立刻卷起了马帘子,声音清脆地说:“姑娘,哥儿,到庄子了。”
她伸手,将若尘和若铭扶下了马车,动作流畅,让人舒适。
青玉拉拉她,一起跪在了院子里,目光悠远深沉,对若尘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言语不能表,来日方长,定然终生回报。”
若尘知道,像这样历经沧桑,饱尝人间冷暖的女子,许下的诺不会浓烈,但一定会去精心守护。
若尘让她们起来,脸色有些倦意,毕竟忙碌了半日,说道:“青玉姑姑,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来自宫里,我们这一房的姐弟,于礼数上系数欠缺,还靠你悉心调教。”
“姑娘放心,青玉会放在心里。”
若紫有些不理解:“姐姐,我们为何要学会礼数,那原本不是若溪姐姐她们几个嫡女才学的么?”
庶女未来的婚嫁,不是嫁给庶子,就是嫁个门户略低的人家,又或者成为高门的偏房,断然不会嫁的比嫡女好,所以规矩也就学个马虎。
但若尘目光长远,怎么可能甘心让自家妹妹认命?母亲这辈子是偏房,已经饱尝了脸色眼色,她早已在心里下了决心,不让自己和妹妹,重复走这条苦楚之极矮人一截的路。
若尘打断她的话:“今日开始,没有什么嫡庶之分,至少在这十里庄子里,记住我们原本也是侯府的少爷姑娘,并不低人一等。”
青玉姑姑说:“尘姑娘说的是,紫姑娘,尘姑娘的意思是,将来,你们若回去,自然要融入到京城的贵族姑娘圈,若懂得礼数,自然让人高看一等之意。”
若尘心大悦,觉得自己付出这么多,给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情给青玉,是值得的,青玉姑姑果然懂得她的用意。
若尘有这番大志,当娘亲的焉有不高兴之礼,田氏擦擦眼泪说:“都是娘亲拖累了你们,若你们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就不会如此辛苦……”
“娘亲,以后这样的话切莫再说,出身已定,但命运还在脚下,以后,不仅我与紫儿要学习闺阁礼数,弟弟也要读书,考取功名。”她将若铭今日冲口而出叫唤自己姐姐的事情,告知了母亲。
“你说什么,你弟弟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
若尘点点头,心想若铭不能说话,十有八九是心理受了刺激,如果找到症结所在,肯定可以再度开口,弟弟并不是天生的哑巴。
“我与铭哥儿,明日起,辰时到未时,去陈阁老家中念书。”若尘又宣布了一个炸雷般的消息。
而此时,在梅弘公子的书房,来了一位客人,便是蓝晨公子。
两人相对矮几而坐,衣裳飘飘,一壶浓茶,在炭火上滚着,散发着浓香,梅弘公子伸手,白皙的手指握着壶柄,给蓝晨公子倾了一杯茶。
“试试,这是从云南带来的豪针白茶。”
蓝晨公子莞尔一笑,说:“原本想向你讨要豆儿,没想到你却已经送了出去。”
那日,知道豆儿被卖入阁老府,他没有告诉给若尘知道,他来十里庄子,原本就是来拜访阁老的孙子梅弘的,他原本是想将豆儿先一步要到手上,这样可以拿捏那个小丫头,接连两次,在那小丫头那吃瘪,他想扳回一成,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倒确实没有料到,那小丫头竟然敢闯阁老府。更没料到的是,她还真的带走了豆儿。
“若尘姑娘救了我的堂妹,这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尤其是我祖父,你是知道,他难得露出笑脸看人的,这次对若尘姑娘那是网开一面,也留她,来了徐先生的学堂,能听闻徐先生一席课可是荣幸,他曾经教出一个状元,三个探花郎,其他举子进士不尽其数,名满天下。若不是我祖父三番四次邀请,又曾经有些亲眷关系,原是邀请不到的。今年秋闱应该有望。”
“是么,你不会以为,那若尘姑娘,读几月书,还真的能通过童生试?”
“她冰雪聪明,也未必不可。”梅弘公子不以为然。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圣上也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竟然让女子也可以报名科举,乃至女子全军覆没,也是白忙乎一场。”
梅弘公子但笑不语,与旁人看不起女子相比,他性格温和,而且,他内心心仪的,原本也是想娶一房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为正室。
“明日我们就要聆听徐先生教诲了,不如你来旁听一课,徐先生也教过进士,不亏了你这个秀才了。”
“明日我原本想回京城,既然如此,就耽搁一日,聆听先生教诲。”他其实想看若尘的笑话。
据他所知,以前没少听若溪说过,自己的这个庶女妹妹,每次看书就头疼,字也不识几个。就这么一个文墨不通的女文盲,竟然嘲笑自己“读书少”。
他蓝晨,可是15岁,就已经中了秀才之人。在一干勋贵子弟里,已经算是非常突出的“才子”了,他们这些有爵位继承的,自然不能和清贵之流书香门第的子弟相比,但蓝晨自认为,即使相比,自己也差不了分毫,在梅弘公子这个年龄,他就已经考中秀才了。
翌日,辰时,徐先生的宽敞明亮的书堂里,已经坐满学生,不过,空缺了两个位置。看上去,显得特别的突兀。
男女生分成两列,那边的女生,只有芷儿和墨表妹,最后一个位置上,空空如也。
男生这边,也是一个最边上的位置,空缺了一人。
旁听的蓝晨嘴角勾勒一丝嘲笑,就知道若尘不敢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来,她的兄弟自然也不敢来了。
他正这么寻思,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先生,我们来迟了。”
徐先生大约四十来岁,下颚留有飘逸的胡须,一袭青衫,一把羽扇,一把戒尺,看上去一身仙气,桃木桌上,搁着一把铜柄茶壶,典型的名师两袖清风的形象。
“来迟了无事,照规矩打板子即是。”徐先生淡淡地说道,已经备好戒尺,闪烁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