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如水的日子在宫中就这么一日一日的流过,才刚到十月隐都便下了第一场雪。
未央宫院子里的木槿满园早就凋谢的干净,木槿朝开夕落而且是时令花儿,只在六月至九月盛开,本是盛开于江南的花这养在隐都更是不易,每每当这时我才会感叹梅花儿的坚韧,可来年入了夏我还是依然会被那木槿满园惹得心醉。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伴随着初雪,我与芳云晃悠悠地来到尚书房旁的梅苑,满宫里除了梅苑与御花园里一些寻常的富贵花儿,便全都是木槿,木槿看得多了反而稀罕起梅花儿了,“梅花当真是开在雪里才别有一番韵味。”
“梅花的香气闻起来格外沁人心脾,娘娘不如取些梅花儿上的雪水烹茶,陛下一定会喜欢呢。”
“对啊,”芳云的点子当真是不俗,我虽不喜饮茶,但洛殷离是极喜欢的,普通烹茶的泉水未免发苦,如果取了梅花儿上的雪水那烹出的茶一定既不失茶香还多了几分梅花独特的香气,“快拿些罐子来!”
拿着金柄小铲子,我与芳云小心翼翼地在梅花上取着雪放进罐子里,别看这一颗梅花树能抖落下的雪还不及罐子的四分之一,但这梅苑偌大的看不到边,想取三罐子的雪水还是绰绰有余的,“对了芳云,这雪水待会儿给尚书房送去一罐,说是给洛殷离泡茶喝的,剩下的都搬回未央宫去!”
“娘娘可是要留着自己喝?”
“我不爱喝茶,”我笑了笑,费力地将满满的一罐雪水递给小海子,“我是突然想起从前哥哥教过我梅花酒的做法,从酒曲开始,秫稻必齐,曲粟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若这酿酒的泉水换做咱们自己取的雪水,那这酒一定会增色不少呢。”
之前哥哥时常会念叨些酿酒的方法,我觉得新奇好玩并时常听着,自己多多少少便记得些。
“等回去浸泡好之后再埋进梅苑里,来年入春就可以打开了,嗯,一定很香!”我吸了吸鼻子,光想想我似乎就闻到了那香甜的酒气,我虽不胜酒力,可闻酒还是有品位的。
“陛下若知道是娘娘的手艺,必定十分喜欢呢。”
“大家都喜欢才叫好呢,等来年挖出酒罐子,咱们给这满宫里的人都尝尝!”我抖抖粘在手套上的雪,还好戴了手套,否则这小手真真是要冻掉了,才入了十月,今年的雪似乎比以往都早些,不过瑞雪兆丰年嘛,定是个好兆头呢。
“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奴婢好冷。”身后,墨笙哆哆嗦嗦抖着个小手道。
我晲了她一眼,偷偷摸摸地将刚揉好的雪团捏在手里,趁她不注意便像她那身碧水色的裙摆处扔去:“叫你冷!叫你冷!”
“娘娘!”墨笙尖叫一声,三步化作一步赶忙跑开,这下可好,跟随我出来的未央宫一行人突然就开始了场大战。
“娘娘!娘娘!”身后,芳云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不符规矩!”
我只顾着捏雪团,哪有工夫管什么规矩,只晓得这场雪仗我可不能输,“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一时的轻松愉悦,让我突然想起了九个月前,在楼兰大皇宫外,我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地滚着雪球。
只是那时的风更大,雪也积得更高,心境——也比现在更自在。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还没亮我便惊醒,因为前一天哥哥刚跟随果农去了后山的果园里查看酿酒的原料,楼兰的风大雪也大,他们都说后山已经大雪封路,我担心哥哥得紧不顾一切地就去找了墨怀瑾。
那时我与他才仅有一面之缘,即便心下尴尬无比但仍是硬着头皮求他能去将哥哥他们救出来,但没想到的是他早就知道今日一早便会下雪,早就送去了足够的盘缠,可以让哥哥在山上安稳避雪,我的心这才放下了,也对这陌生的楼兰国王刮目相看。
“你好似不是楼兰人。”
“为何?”
“楼兰男子一向粗犷豪气,你倒是十分细心,举手投足之间也像极了我们中原男子。”看着他那双温和的墨眸,我不经意间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后来墨怀瑾告诉我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所以他的相貌不似楼兰男子,而且从小在江南长大,对中原十分熟悉。
那天下午,他还约了我在大皇宫后院一见。
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那日阿樱替我挑了件胭脂色绸缎披风加上绣上去的藕色水貂毛,手感顺滑得如同一捧水,颜色搭配的更是不俗,她还夸我穿红色很好看。
再次见面同样还是十分拘束,可这拘束也被突如其来的一记“雪球”打破。
“墨怀瑾!”我含着半口突然灌进嘴里的雪愤怒地大喊。
后来一场大战也在双方均躺倒在地而告终。
这样类似的记忆好似还有很多,只是我都不记得了,只能在模模糊糊间看见那抹白色的影子,我知道他叫“云锡哥哥”,可他也仅仅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皇上驾到——”高进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一抬头便看见洛殷离从不远处的尚书房走出,我兴奋地扬起手里刚折的半枝红梅。
“冰天雪地的你们几个竟纵着皇后如此胡闹。”洛殷离还没走近,冰冷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我想要解释却看着这满地狼藉的梅苑,讪讪地低下头,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
“奴婢知罪!”芳云带头第一个跪倒在那冰冷的雪地里。
“八郎——”我现在深知洛殷离的弱点,上来便巴巴地扯住他的衣袖,声音也软糯了起来:“我是看梅花好看,一时兴起才贪玩了起来嘛,你瞧我和取了很多雪水要给你烹茶酿酒喝呢!”我急忙捧起一罐没装满的雪水,像个邀功的孩童。
我瞧见洛殷离的剑眉稍稍一蹙,一双墨眸也似有好奇地朝那酒罐子里瞅了瞅,紧接着又板起了个脸,从我手里夺过罐子:“罐子坚硬冰冷,别总捧在手里!”紧接着他便将重重地罐子一股脑塞给了跟在身后似乎正走着神的景烁。
“好啦,”我悄咪咪地在袖子里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他的手指,轻声嘤咛道:“别生气了嘛。”
这招洛殷离果然受用得很,他虽仍板着脸冷冰冰的,可他牵动着的嘴角和闪烁不定的眼睛我便知道他也忍不住多久。
“起来吧。”听见洛殷离松口我才舒了口气,这天寒地冻的芳云和其他人衣衫单薄跪在雪地里定是冻坏了,回去该让他们灌一碗热热的姜汤才好。
“你最近不是说总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吗,喏。”他将不知何时拿来的汤婆子塞进我的手里,其实我刚刚抱了一个,只是打雪仗的时候丢在一旁罢了,想来现在也不热了,洛殷离这汤婆子来得及时,身子一下子变暖了起来,只是更让我感动的是他竟还记得我说的话,那日晚上我不过是嘟囔了句最近身上总感觉寒津津的,没想到他一直都记着呢,他平日里是从不抱汤婆子的,定是刚刚他瞧见我在雪地里胡闹才赶忙令人暖了个汤婆子来。
“鞋袜也湿了吧,走,我抱你回去。”
“哎!你快放我下来!”还没等我拒绝,他便一个大横将我稳稳抱起,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了,我紧紧裹住外面披着的水貂毛披风,把头如鸵鸟般埋进他的怀里。
算了算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丢脸——也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