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脸色一黑,餐桌两头对峙的气氛,剑拔弩张。
“陆然,贝贝明明说的是,衣服很好看,项链也很好看。”
反正偌大的一间餐厅,也没有个手语老师,唯一能看懂手语的,也就我跟陆然两个人更何况,陆然也只是半路出家的水平。
所以随便我怎么掰,至少现在不能让一片好意的李琛,面上无光。
陆然笑笑,却没有揭穿我的意思,视线仍旧是眨也不眨地落在我的身上,目光里是绵绵的柔软,像是遇到恰好的温度即将融化的巧克力丝:“慕然,原来你到现在还不懂得欣赏你自己。”
这暧昧的口气,这么地欠揍,竟是让我瞬间生出一种错觉从我的头发丝到脚底心,最了解它们的,不是它们的主人我,而是眼前这个大混蛋。
“陆然,与其花时间去欣赏别人,不如自己多花点时间照照镜子。”多了解一下自己,看看自己这张脸到底是有多讨人厌,如果可以的话,陆然,请你能离我多远就离,你的欣赏,我无福消受。
他唇畔的浅笑愈加温柔:“你不需要任何首饰,因为你本身……就是最耀眼的一颗钻石。”
藏在桌子底下的拳慢慢收紧,不能再往下想,绝对不能放任自己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我强迫自己去回忆“白鹭”上所有的嘲笑、长鸣的警笛以及幽暗的监狱苏慕然,陆然对你的好,全是假的,全部都是!
他至始至终都肆无忌惮地将注意力落在我的身上,让这一场晚饭的主人完全地沦为了配角。
“先吃饭吧,菜都凉了。”李琛轻咳一声,打破四人之间的尴尬,说罢动手替我的酒杯里斟上果汁。
我怔怔地看着透明的玻璃杯被一点一点注满明黄色的果汁,甜腻蜜桃果味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心里忽然有一丝丝的后悔,早知道今晚陆然会来,我就不该出现的,平白无故让他围观那么久,让他在口舌上占我那么多的便宜。
可又忍不住矛盾,我既然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人生,所以陆然这个障碍,我必须说服自己去跨过他,然后彻底告别他。
“蜜桃汁过敏。”
清晰而缓慢的五个字,顷刻打断了我的思绪。
李琛倒果汁的手一僵,探寻的目光迟疑地落在我脸上的时候,陆然再次不紧不慢地开口提醒:“没错,她水蜜桃汁过敏。”
对于美食,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好地享受它的美味有的人对海鲜过敏,有的人对芒果过敏,而我很不巧,对水蜜桃过敏。
满满的一杯果汁,对我而言,却极有可能是让我全身长满红疹的毒药。
陆然唇畔的弧度越掀越高,把剑眉一挑:“苏慕然,你忘了你那天吃水蜜桃过敏,起了一身的红疹高烧到四十度了么?”
五年前,因温泉酒店的火案而在电梯间里伤到左腿的我,因为不想背陆然语录,不想腻歪地求他帮忙去替我拿矿泉水,口渴的时候应急吃了两个桃子,结果不过两个拳头大的桃子,却足足让我难受了一整夜。
一整夜里,是陆然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一边拿冷毛巾替我降温驱痒的人是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我又丑又麻烦的人是他。
可毫不留情地把我推进地狱的人,也是他。
他对我的熟悉,以及今晚他时不时地让我想起五年前的彼此恩爱的一幕幕,更是让我沉不住气陆然对我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就能触到我的忍耐底线,也活该我五年前,落得被人欺骗、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就是蜜桃汁么,也不见有人那么金贵的。”李媛在旁,皮笑肉不笑地讽刺:“喝一点又不会死。”
李琛看着那满满的一杯果汁,已面露尴尬。
陆然笑着冲李琛扬了扬手里的高脚杯,酒红色的液体被饱满的杯肚里轻轻晃动。
他从容而得意的笑,落在我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与其说是劝酒,不如说是挑衅势在必得的挑衅。
这个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而他今晚,也确实牵着所有人的鼻子走。
“抱歉。”李琛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欲替我换杯。
“我没事。”我按住他的手。
陆然唇畔的笑意更深:“苏慕然,争强好胜的话,也别拿身体开玩笑。”
我承认,我在他面前要强,但我只想跟他划清界限陆然,凭什么?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在别人面前对我惺惺作态,对我如此暧昧地展示你对我的关注?
凭什么在别人面前对我品头论足,什么叫衣服好看却不适合我?凭什么对我做出一副那么了解的样子,什么叫你比我自己更懂得欣赏我?又凭什么在别人面前,提起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一切?
越是美好的时光,你知不知道你就越是不配提起。
这五年来,心底深处的伤疤一直都没有愈合,此时此刻的正面交锋,让我感觉心口那一块疤像是被炙热的熟铁狠狠地烙上了印记,闻得到皮肤的焦味,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决然地端起酒杯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也许今晚是一个契机让我克服曾经压抑在心底的所有阴霾,“”的签名,“白鹭”的抄袭者,洗钱的入狱犯。
陆然,让我一样一样地跨过障碍,然后彻底甩开你。
唯一跨不过的,却是星野但从这一刻开始,我会让你对我了解,统统作废。
就像我们五年前就已经作废的一切我恨你,我们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
“陆然,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喝了这杯东西会过敏?”
“难道五年的时间,你的体质百毒不侵?”他眉眼戏谑,料定了我不敢喝下去。
陆然仍是笑盈盈地“提醒”我:“过敏的话,寻常的药房里,都是有药膏的,小小的一管,很便宜,但效果出奇地好,顶多一个晚上就能褪疹了,苏慕然,需不需要我提前替你准备?”
“是啊,都五年了。”我端起那杯明黄色的果汁,提醒自己要从容要冷静:“我想你应该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慕然,不用为难自己。”李琛好意相劝,已经伸手按住我的腕。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告诉他:“对不起,帮我一个忙。”
“嗯?”他片刻的忡怔。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咬唇,我欲言又止。
“借什么?”他气度从容,口气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唇。”
半分钟之后,有丝讶然的他微红了脸,回答的口气仍旧优雅:“随意。”
他声音低沉,一来一去,这只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
面对陆然,我不能再毫无底线地退缩、怯懦下去,我想迎头痛击,却想不到更好的正面迎击的方式。
五年的时间,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物是人非我要让你对我的了解回到零点,让我们五年前的一切,也统统作废。
因为死去的星野,是我们之间无法跨过的障碍。
忽然听到李媛的声音又是着急又是惊慌:“然,你的手”
陆然瞬间惨白的脸色下,是一只带着玻璃碎片的狼藉的左手晶亮透明的高脚杯就碎在他的手心里,晶莹的红酒晕染在雪白的桌布上,沿着他的腕,混着他粘稠的血,一滴一滴无声地滴落在地。
细小的玻璃碎片有着尖锐的刺,扎进肉里虽然不深,不至于皮开肉绽,血也流得不多,但依旧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数条创口。
我面色平静与他四目相对,陆然却连眉也未皱一下,墨色的眼如古井无波,他短短地看了我一秒钟,然后在今晚,第一次很主动地移开了他的目光。
由于对视的时间太短,仿佛他刚才的失措、愕然、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最后的愤怒都只是我的错觉。
他寡淡的眸子落在自己一手淋漓破碎玻璃碎渣的左手上,终于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陆然,你是在怪自己,没有沉住气么?
还是在气恼什么?
“然,你疼么?”相比较陆然的镇定,李媛慌乱的只差没有尖叫。
“有那么一点点。”
缓缓地从受伤的手掌心里收回视线,陆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他神态自若,唇畔的笑容也恢复从容,恢复镇定,竟带着一点点戏谑。
我冷冷跟他对望一眼,垂眸,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的菜只是一点点疼么?
那说明疼得还不够。
在“白鹭”被千夫所指的痛,在监狱里绝望到窒息的痛,星野死在我身体里的痛,陆然你一辈子也想不到。
以及贝贝被李媛带走时,我的彻夜未眠,这样的痛,你也想不到。
“然,我……我帮你清理伤口。”
李媛让人拿来了纱布,消毒的药水以及别的一些东西,替他清理伤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出人意料的是,陆然这次倒没有拒绝对方的热情,寡淡的眸色静默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的碎玻璃凌乱地扎进皮肉里,估计要全部取出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但这跟我已经无关了,不是么?
“今天的菜……东西合不合胃口?”李琛很体贴地替我将牛排切好,然后换走了我桌前的水蜜桃汁。
“很好吃,谢谢。”
谢谢你刚才让我扬眉吐气。
李琛会意一笑:“举手之劳。”
太容易受骗。
“……够了。”
“可是然,还有好几块没弄出来呢……”
等被第三块碎玻璃渣从他的掌心里被镊子夹出来的时候,陆然忽然从对方的手里收回手,李媛试图将他的左手拉回来清理伤口,却被陆然用右手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