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幸福的家庭,转眼之间支离破碎。
没有赢家。
……
“你想跟我说什么?”静默了许久,秦诺看着眼前自称是当年送他到医院的秦家园丁,平静的眼底压抑着悲恸的情绪。
“少爷……”老人显得有些激动,“其实当年,夫人根本不用死的!”
嘴边漾起冰冷的笑,人死了有可能复生么?
“那又如何?”往事重提,只会让人更加难以释怀。
屏息了一口气,老人的脸色越发沉重,毕竟他是懦弱的,否则怎么会沉默那么多年,“当时伊氏融资不利,国内的生意亏损严重,眼看就要破产,伊家与秦家脉脉相连,伊旭不怀好意,在秦家的车里动了手脚,想借机霸占秦家的产业,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会在那时候生产……”
是啊……本该在父母五周年婚庆后,他们一家三口开车去往机场,登上度假的飞机,那辆车是送他们一家人赴黄泉的工具。
“那晚我在山下找到昏迷的你,将你送到贝伦医院,后来伊傅严来了,夫人也来了,是她让我把你带走的。”
听到这,秦诺暗然的眸色忽而微微震动,“为什么?”
老人脸上挂满无奈的讽刺,“伊傅严可比他的蠢儿子精明多了,你以为夫人没有察觉这些阴谋吗?是伊傅严与夫人达成了协议,若是让秦家的财产注入伊家……为此,他保证伊旭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否则没有证据,他甚至会抹杀一切证据,夫人走投无路,家里的人同样对家产虎视眈眈,没有谁靠得住,为了替秦先生报仇,选择妥协了……伊傅严,才是真正的赢家。”
你能想象站在二十多层的高楼顶,迎着绝望的风往下看时,是怎样一种心境吗?
明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却别无选择。
深爱的丈夫死得凄惨,家族面临瓦解,没有人能伸出援助的手,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妥协。
乔羽会追逐秦筱霆的脚步离去,是已经没有勇气带着儿子活下去了,她用最干脆的方式为丈夫报仇,然后迅速将自己的生命完结,留下秦诺……
这样的真相,在执着了多年之后,要他如何接受?
夫人是被伊家逼死的!!
落井下石的是伊傅严,卑鄙的用儿子的罪行与乔羽谈条件,硬生生的将她逼到绝路,最后在孤儿院找到秦诺,用拯救者的姿态与他达成可笑的诺言。
他步步走在医院冰冷狭长的走廊里,旁边大片的透明玻璃窗外,云开雾散的天空显出少有湛蓝的色彩,他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淀……黯然……
伊笙从前面的转角走出,进入他的眼眶,阳光自然的将她包裹住,让远远看着她的人视线变得晕昏模糊,好像临凡的天使,不真实。
他忽然心声疑惑,当年明明车内最脆弱的应该是待产的白昕,可为什么伊笙却健康的活下来了,为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以天真无邪的姿态活着,甚至是安慰可悲的他。
或者说,他们都不该活下来,这样,便没有痛苦了。
伊笙神色慌张的四处找寻着什么,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双双顿下脚步,凝望,隔阂油然而生。
没想到自己会在安慰秦诺的途中睡着,醒来后除了找不到他的慌乱,更多的是自责。
无可否认,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软弱的一面,让她想去守护他,安慰他,却在转角目光相遇的刹那只望见一丝冰凉。
冬日里微弱的阳光斜斜洒在秦诺身上,身后拉出萧长的背影,落寞而疏离,拒绝任何人靠近。
许久以后,挤出微笑,故作轻松的对十几步距离的男人说,“我醒来找不到你,所以就出来了,抱歉啊……”她还没有说完,秦诺忽然几步跨上前去,深深的,用力的将她抱住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被凝固了。
伊笙僵硬的站在原地,任他倾尽全力的拥抱,那力道几乎将她挤压窒息,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痛。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双手,将他环抱住,低声的安慰,“……我不会走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
只是应了那句世事难料。
如果她没有固执的带秦诺回到伦敦,也许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几乎被时间风化销蚀的真相,就不会耗尽最后的慈悲,收起奢侈的温柔,做回冰冷复仇者的姿态。
他对她说,“谢谢。”气息里夹杂着无力。
她只当会错了意,认可了她的宽慰。
而他的谢谢,只是在告别。
谢谢你……让我抹杀了最后的良知。
来到伦敦的第三天,秦诺陪伊笙去墓地扫墓。
小时候父母的事情她并没有知道得太多,真相都被伊傅严用各种手段掩盖了,她所了解的是母亲因为难产而死,之后没多久,父亲也郁郁而终,当年的种种,对于在苦难中新生的伊笙来说,无疑被幸运女神施与了眷顾。
十二月的天气,天空中飘着侵蚀骨髓的细雨,整片寂寥的墓地,除了逝去的人在此地长眠,今日只有两位访客。
纯白的百合花被放在墓碑前,碑上白昕的黑白照片有些旧了,对着站在碑前的人,依然笑得甜美窝心。
“这个是我妈妈。”蹲在墓碑前,伊笙面容恬静,缓缓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没多久,爸爸也去世了。”回头仰起脖子望了身后的男人一眼,“所以从小到大外公都很疼我。”
他也蹲了下来,一只手放到她肩头,似是宽慰,却什么都没有说。
收回视线,伊笙继续说,“其实从小到大,虽然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但还是会忍不住羡慕有父母的小孩,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有出生,我妈妈就不会死了,那么我的父亲……”
“错不在你。”秦诺忽然道,放在她肩头的手力度微微重了些,她把这举动误认为是安慰,其实……他早已陷入漩涡,久久无法自拔,更难释怀。
了然了整件事,幸福的起始,悲剧的收尾,如果不是白昕忽然生产,坐上那辆死亡之车的该是他们一家三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伊笙的出生改变了事态方向,让他得以活下来。
只可惜,他并不欢喜这样的结局。
伊笙怔了怔,没懂他的意思,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转,“你安慰人的方式好特别。”虽然她自责自己的出生结束了母亲的生命,但是……也不至于到论错的地步吧。
秦诺轻描淡写的笑笑,站起来,“回去吧。”她真的天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错不在她。
恨,也不应与她。
若他是多年前阴谋里的牺牲品,那么她则是最无辜的人。所以面对伊笙,秦诺选择对真相缄默。
一只手牵着她的手,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离开时回头莫名望了一眼,苍凉的墓碑,生硬的墓志铭,逝者已矣,他必须要向伪善者复仇。
……
飞机沿着市国际机场的跑道缓缓降落,等在那里的是即将飞回伦敦的伊傅严。
祖孙久别,难得见一次面,又要匆匆告别,别说伊笙多不舍得了。
“爷爷,你就不能多呆两天在走吗?我带你到处逛逛,市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缠着伊老的手臂,孙女使劲撒娇。
伊傅严慈目含威,口气颇为软化,对小丫头宠溺道,“生意上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不能再呆了。”望了她身后的秦诺一眼,日有所思,又说,“放假就回伦敦吧。”
“笙放假以后,我们有别的安排。”抢在她应声之前,秦诺平缓道。
她讶异,回头闷声问,“有什么安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秦诺正正看着伊傅严,像是某种宣告,“今年伊笙不会回伦敦了。”
今年不回伦敦?
“是这样吗?”伊傅严不理会秦诺说了什么,目光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女,要一个准确的答复,确定这不是秦诺的一己之见,他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在玩什么把戏,但来到市后……
“不是的……”伊笙连忙摆手,她怎么会不想回伦敦呢?好不容易见爷爷一面,马上又要分别了,他们是这世上唯一相互依靠的亲人,寒假还有春节,每年伊笙都和爷爷在一起过,秦诺什么时候帮她擅自做了决定?那样肯定的语气,好像她已经答应了一样。
然而不等她说完,秦诺横身挡在自己跟前,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用那种很冷的口气对爷爷说,“是的,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