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伊笙先顺着临时扶梯走下去,钻进了停在飞机旁的私家车内,然后从车里向他招手,示意动作快点。
忽然想起一句话:错误对于女人来说很容易就反省弥补,而男人更加容易一错再错,明知道前路不该如此,还会执迷不悟的走下去。
为什么呢?
踏出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
下利亚谷丹泽尔医院,私家病房内。
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各种仪器包围着,面容憔悴,骨瘦嶙峋,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时间无多,只是,他在等一个人……
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光线阴暗,病房的门被悄然推开,没进来的是一道修长而挺拔的身影。
老人预见似的睁开眼,看见来到他病床前的男人,继而露出有些惨淡的笑,“……秦,你来了。”
勉强从唇边牵扯出笑意,多年不见,眼前曾经救赎过自己的神父,收留他的孤儿院的院长,生命即将耗尽,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变得坦然。
许久,吐出两个无力的字眼,“抱歉。”
病床上的老人无所谓的眨了眨眼,“上帝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
“不。”他否认,“不公平……”没有绝对的公平。
他忽然又想起那样血腥的夜晚,他在黑暗中惊慌失措的奔跑,如兽般咆哮的狰狞的夜,到处暗藏杀机……
颤抖的指尖,忽然被老人握住。
他怔然。
“秦,不要去恨一个人……更不要总是想着报复……憎恨,也会使你受到伤害……”
伦敦的天空总是云层密布,丹泽尔医院三楼急诊室的灯已经亮了十三个钟头。
十三……在圣经中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是否人在遭遇绝境时,哪怕是无神论,也会希翼奇迹发生。
漫长的等待,终等来的是不幸的宣告,上帝是公平的,赐予你生命,同时给与你死亡,每个人都将成为一段过往,唯有告别永垂不朽。
苍白的病房,转眼间各种仪器被撤离一空,只剩下一张单床和简单的摆设,纯白的窗帘密闭,空气中似乎连氧气分子都悄无声息的沉淀,秦诺默然侧坐在床边,双手十指交错置于唇边,似是在祷告,亦似是在沉思。
电话在无声中震动起来,看了一眼闪烁在屏幕上的号码,他感到有些麻木,离开市三十个小时,可能会发生很多事。
重要吗?
接起,未及开口丁就滔滔不绝的汇报了这段空白时间的事务,他缺席了一场发布会,没想到的是伊老悄然登陆市,宛如妙手回春,轰动金融界,伊氏的股票涨停,政府主动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与伊氏这样有实力财团合作开发东区国际案。
而最关键的在于,伊傅严的出现,无疑推动了他们计划的进秦。
丁说到最后难掩兴奋,激动的问,“秦哥,大小姐把你绑架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电话这边,是长久的沉默。
三个月前秦诺开始着手秘密收购锦绣,而今复仇大计成功了一半,仿佛他手中握着的火把,随时可以点燃烧尽一切的大火。
可他却不知不觉被动摇。
“秦哥?秦哥?”还不知他行踪的丁疑惑的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心想他真是没跟错人啊!听了那么惊动的消息还能稳如泰山,哪里晓得,人是早就陷入窒息的密云,什么阳光,根本无法穿透。
许久,他淡淡回了了一句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丁盯着忙音不停的手机看了半天,什么叫做……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一个小时前,他人生中的导师刚刚离世。
在离开以前,还生动的给他上了一课。
茫然的望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眼,用人生十几年的时间来筹划复仇,是否太过漫长?用一生来憎恨,是否……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伊笙。
仇人的女儿,此刻手中提着刚从便利店买回的面包和热饮,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从下了飞机后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过,从小就娇生惯养,轻易看出来,是在勉为其难的撑到现在。
他回头看了她会,倦怠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站在门口做什么?”
“饿了吗?”怔怔的,伊笙那双黑得发亮的眼中浸满无助。
他完全看懂。
她了解他的伤痛,但是不知如何安慰。
她不知道,她的柔顺和善解人意让他更加无所适从,难以承受的转过头去,深深窒了口气,伊笙眉间涌动,走过去无声从后面将他抱了满怀。
“不要难过。”安慰,没有多余的语言。
仿佛时间逆转,回到那个血染的夜晚,仿佛也是有这样一个人,只是拥着他,就把温暖传递,包围。
一念天堂。
静谧时光,空气中的窒息在一点一滴流走,无声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秦诺再从那样低落的情绪中拔回神来,才发现他们早就换了个姿势,原本她该是从后面抱着他,现在变成他抱着她,隔着一张不大的病床,姿势有些别扭,而伊笙也不知在何时,安安稳稳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微微一愣,这睡相,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转念想,她的防备心,不正是他亲手拆卸的吗?
起身的同时将她抱起,安置在床上,然后静静看着那张睡颜。
真的是很累了,至少在他认识她这近十个月的时间来说,她的作息时间是相当规律的,三十个小时不睡恐怕是从小到大没有发生过的事。
伊笙的五官生得很细致,说干脆点就是娇气,弯长的睫毛缱绻出美感,小巧的鼻子挺挺的,樱唇红润自然没有涂抹任何唇彩,嘴角有倔强的弧度,让人看一眼就知道没有受过苦,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她是……仇人的女儿。
“小丫头”望了许久,不自觉轻声一叹。她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比谁都勇敢,温室里的娇花……似乎已经不适合用来形容她了。
连秦诺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她的神情,早已不自觉的温和,露出鲜少昂贵的亲昵。
心底,好像已经没有那么恨……
电话再次震动,还是丁。
“什么事?”接起,压低了声音。
那方也显得少有的稳沉,“阿金那里已经准备就绪,现在是伊氏股票增值的黄金期……”相对来说,也是大幅收购,稀释股权的大好时机。
他的复仇大计,全盘展开。
等了小会,没听到秦诺的指令,丁又试探性的问,“秦哥,我们要不要……”
“不。”他离开床头,向门外走去。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还回来吗?”怎么觉得才一天不见,秦诺好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迅速,悄然无声。
打开门,回头望了熟睡的人一眼,秦诺答,“伦敦,我们过几天回来。”神色安宁得不可思议。
他说到了我们。
丁忽然变得有些兴奋,追问道,“你和大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半声不吭回伦敦去了?那我和阿金……”
“什么都不用做。”命令式的语气掷地有声,说完他竟然有难以言明的轻松。是放下了么?释然了么?他自己也不确定,早在多年前伊傅严找到他时,新的协议就达成,今后的路途该如何走,虽然依旧未知,视线却越来越明朗。
退出了那间房,合上门抬眼间,秦诺看到一个英裔老人站在不远处,冰冷狭长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二人在对望,那双看淡世事的眼中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你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眼前的老人。
“秦先生。”银发老人的说得非常好,他向他走进,“能够见到您十分荣幸,您和您的父亲长得很像,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告诉亲口你当年的真相。”
医院一层的餐厅内,清晨天光微明,只有稀少的病人家属和抽空休息的医师散落的坐在各处,靠窗边角落的位置上,两个人相对而坐,各人面前的咖啡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气氛却是凝重。
秦诺怀抱双手,靠在冰冷的椅子上,似乎在等待面前的人陈述一个尘封多年的事实。
“我与斯特院长是老友,也是秦家在切尔西别墅的园丁,你应该还记得十八年前那天晚上的宴会……”在老人缓缓的叙述下,遥远的记忆被开启……
十八年,足以让一个男孩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那是秦家令人艳羡的夫妻结婚五周年纪念,切尔西的富豪名流们齐聚一堂,贺词与祝福将伦敦最成功的华商夫妇包围,无人知晓一场阴谋早已酝酿多时。
流光飞舞,美乐飞扬,四岁的秦诺站在两位贵妇之间,其中一位美丽的孕妇正与他颇为严肃的交谈着,“小诺,要是阿姨肚子里的宝宝是女孩,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下,一副老城的让人忍俊不禁,站在秦诺身旁的乔羽嫣然一笑,撇嘴对跟前的大肚婆没好气道,“你这不是在给我儿子下套么?谁不知道你肚子里是个千金宝贝,就那么着急给你女儿规划未来,也不怕我这个婆婆刻薄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