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死的那年,是个冬天,建章宫突然就冷清下来了。即使很多人都认为,建章宫一直是无人问津的。
但我一想起母妃在我耳边唱江浙小调,看着窗户上我和她一起剪的喜鹊绕梅的窗纸,我就觉得一切都是热闹的。
外面的哭喊声,和尚的诵经声,都是那么遥远。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嬷嬷大约是没空管我,她急着向父皇要一块好墓地安葬母妃。我一个人从白天待到黑夜,又从黑夜待到白天,终于在一个漫天大雪的中午感受到了饥饿。
我偷偷摸摸跑到小厨房,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吃的,便又溜到大厨房,顺走了两个冷馒头。
管御膳房的范公公比周扒皮还周扒皮,压榨丫鬟奴才不像样,对我这种没什么地位的皇子更是不放在眼里。
范公公追着我跑了三条长巷,追出了五道侧门,把我摁在樱花树下的雪地里,给了我十五六下鞋掌子后,要从我手里抢馒头。
我哪里肯给,宁死不屈,将两个馒头一左一右都咬了一口,他才鼓着眼睛踹开我,骂骂咧咧走了。
我从雪地里爬起来,拖着被踹瘸的腿往建章宫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叉了,已经不认识路了。
两个馒头吃了一个,就走到了上书房。
我当时不认识字,是看到上书房的大门外站了个人猜出来的。那人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箍着瑞兽银冠,身穿耦合色的圆领长衫,外罩薄薄的秋绒赭色褂子,靴子是墨色的金边莽。
百年不遇的大雪没命的下,像是不给钱的棉絮,到处飘荡,没一会儿就落了那人满身。
他被雪罩成个雪人,手上还没个护手的器具,脖子上也没个微博,白皙的皮肤冻的通红,可他就是那么笔直站着,手捧一本四指厚的书卷。
我当时觉得他很冷,看着他就有同病相连的感觉,便走过去,把自己的另一个馒头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我,将书上的雪花掸尽,又看了眼我手中咬过的馒头,笃定的说,“我认得你,你是十三殿下。他们说,你杀死了你母妃。”
我被吓的一抖,要将手缩回来,他却抢先一步把馒头拿了过去。
他没有嫌弃我,就着我的馒头大口吃了起来,眼睛晶亮“我是你四皇兄,我叫赵楹。你也可以叫哥哥,我听宫外都是这么喊的。”
我第一次听人让我叫他哥哥,觉得亲切无比,便冒着大雪,陪着他站了一会儿,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站在这儿?”
赵楹满是不屑的说“夫子教的不对,他批评商鞅、吴起那些人是国家蛀虫,专门以刑具逼迫百姓,是历史的罪人。我听不惯,就和他吵起来来了,他就把我撵出来了。”
我当时还没听说过商鞅、吴起,更不懂他那些话的意思,就问他“这有什么好吵的,念个书也能吵吗,你坚持你的,他讲他的,可以和和气气的啊。”
赵楹硬咽下一口馒头,实在吃不下去了,有些经讶的看着我“治国理政就是这样啊,温和派和严苛派从来就不能和平共处。不过你这样想法也很好。”
他呵呵干笑两声“你能害你母妃以正后宫说明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又能懂得这些治国道理,说明你是个可塑之才,怎么样要不要以后跟着我。以后,你就不再孤孤单单,我罩着你。”
他说了一大篇,我半句都没听懂,且觉得说的很没有道理,只最后一句如雷贯耳。
我罩着你。
我便点头答应了,也着。正是这么一次点头,让我追悔莫及。
四皇兄所谓的罩着我,不过是从那以后逼我天没亮就起来,背着厚厚的书册子去上书房跟着太夫背文章,学写策论。每天晚上还要跟着他练一套剑法或是拳法,生生把一个皇子过成了修士。
我逃也逃不了,书不好好念,剑不好好学,他就找了个人来替他管着我。
他找来的那个人总穿一身黑衣,自己也黑,五官狰狞可怖,身形高高大大,煞气很重,看着就很吓人,我的丫鬟都被吓哭了好几个。我不哭,是因为我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