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
温朔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勤劳的母亲养成了一个谈不上好或者坏的习惯,那就是睡觉很实,一般的动静很难吵醒她,不过,她却可以不依靠任何提醒,准时准点在自己决定的时间醒来。
没有蹬那辆噪声太大的破三轮,温朔走出单元门后,便一路小跑出了小区。
一九九年的东县城,深夜时还没有太多的霓虹闪烁,没有繁华大都市那般喧嚣的夜生活,甚至连偶尔驶过的车辆、走过的行人都少之又少,大街小巷安安静静。唯有主要街道两侧的路灯,在夜色下散发着昏黄的光线,轻柔地抚摸着这座正在快步兴起,所以到了晚上便愈加疲累的小小县城。
沿清河路往西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大约三十米远后,路北就是城建小区,清河路派出所所长徐从军的家,就在这里。温朔曾经有一次从派出所放出来后,买了点儿烟酒去感谢徐从军对他的照顾,结果被徐从军一顿臭骂给赶了出来。
不过,当时骂人者和被骂的,全都很高兴。
城建小区里,住有很多公务人员,所以和当前东县城绝大多数小区连门卫室都没有的情况不同,这里不但有门卫室,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职守。
温朔压根儿就没考虑直接去公安局或者刑警队报案混迹仙人桥多年的他,深知留后路和藏身暗处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没有走小区正门,而是绕行到小区北面的围墙外,这里,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巷北是电力公司和水利局。
小区内,7号楼位于西北角,最东边的三单元201房,是徐从军的家。
温朔贴着墙边走到了第二根电线杆下,打量着四下安静无人,弯腰捡了一小块碎砖,继而以完全和他的肥胖身材不匹配的敏捷身手,手脚并用撑着电线杆和围墙攀爬上去,在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露出大半截身子,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卷裹住碎砖,瞄准徐从军家西侧卧室的窗户,奋力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哗啦啦!
玻璃碎裂,屋内立时传出连声惊呼,与此同时,西侧卧室的窗帘唰地一下拉开了!
好快的反应速度!
温朔骇得直接跳了下去。
刚才他判断,客厅半落地的大窗户,玻璃肯定厚实,不见得能砸破,即便砸破了,砖头和举报信也可能反弹落在外面,所以选择了西侧卧室的窗户。因为以前去过徐从军家,他知道,那是徐从军的卧室。却万万没想到,徐从军的反应速度如此快,连一点儿惊讶愣神儿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拉开了窗帘向外观察。
差点儿被发现啊!
温朔抹去脑门儿上的冷汗,如同一只闯了祸的大号肥猪,贴着墙根儿飞快地溜走。
他了解徐从军,部队出身还打过仗,那火爆脾气上来六亲不认。谈不上是多么优秀的警察,因为徐从军执法粗暴,打骂犯罪嫌疑人和社会混混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在所里一向刚愎自用说一不二。但他又是一位很受普通民众爱戴的警察,虽然满嘴脏话但平易近人,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颇有江湖侠客之风。
也正因如此,当温朔决定要把白红升窃取高考试题的事情举报时,首先想到的,也是他唯一能想到,并且相信,能给白红升搞出麻烦的人,只有徐大所长!
大半夜被人砸了卧室窗户的徐从军,除了愤怒之外,没有丝毫惊讶和害怕。
从警多年,派出所又是在最基层,管辖的事情太多了,而徐从军又是个耿直仗义的火爆脾气,难免会得罪很多人,所以这种事对他来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习以为常了。
而这类人,徐从军从不放在眼里小毛贼,也就这点儿能耐!
所以当窗玻璃被砸,躺在身边的老婆和在另一间卧室的女儿吓得尖叫出声时,睡梦中惊醒的徐从军,第一时间将窗帘拉开,隐约看到了半个人影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他打开灯,到女儿的卧室里安抚了几句,再回来时,妻子正板着脸坐在床头一声不响。
徐从军知道,妻子这是又在赌气了。
只是和这种火爆性格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多年,妻子实在是不能,不敢撒泼发脾气,反倒是这种赌气不说话的软刀子方式颇有效果,能让徐从军发不出脾气来,还得心生歉疚。他尴尬上前劝慰了几句妻子,又信誓旦旦一定要把那小毛贼抓到狠狠收拾,一边主动到厨房拿来笤帚铲子,打扫屋内的碎玻璃。
扫了几下,却并未看到砸窗的砖头,徐从军弯腰往床下看了看,发现床腿旁边有一个拳头大用纸卷裹着的东西,拿起来沉甸甸的。将纸扯开,里面是一块碎砖。
徐从军面露疑惑,谁砸窗户还非得放屁脱裤子,多费一手地用纸把砖卷起来?
搞卫生啊?!
把皱巴巴的纸展开随意瞄了眼,徐从军立刻皱紧了眉头,只见上面用铅笔寥寥草草地写着两行字,字迹凌乱笔画不顺,显然是刻意而为之,甚至是用左手写成的:“一中高三二班学生白敬哲,今晚拿到了高考试题和答案,正在家中阅览。他的父亲,是白红升。”
徐从军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客厅。
妻子看得出,那张卷裹砖头的纸上肯定有什么隐秘内容,却也没有上前过问,只是拿起了笤帚和铲子,默默无语地打扫地上的碎玻璃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她支持丈夫的工作,也了解丈夫的为人,只是,很多时候觉得挺憋屈的。
徐从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颗烟,一口比一口深地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