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了努嘴,瞅了他一眼,道:“容我考虑考虑。”
回去的路上,时不时有星子失去光芒,从天际坠落。道殊说,那是步星子的人在丢弃自己的棋子。
直到回到绯颜君上的园子里我才晓得,原来她就是那个步星子的人。
这莲池谷处于结界之中,与外面隔绝。这里的天与地皆是绯颜君上一人在创造。原来绯颜君上不仅是有文化,竟还有如此大的本事。
我与道殊去到绯颜君上的寝殿时,绯颜君上正背对着我们,她面前张开一面硕大的幽蓝色光面,纤白的手指夹着如棋子大小的蓝色晶石,正往那光面上安放。
这种情景,就好似自己在与自己赌棋。
哪一粒子惹得她不满意了,她便撤下来,弃掉。
那幽幽的蓝光,将绯颜君上绛紫色的身影映衬得愈加华贵。她没转身,便晓得是我与道殊回来了,漫不经心道:“还以为你们不打招呼就走了。”
寝殿正中央鱼缸里的鱼开始翻肚皮了,看来绯颜君上又忘记了给鱼换水了。
道殊适时地放开我的手,我连忙跑到绯颜君上那里去,讪笑道:“哪里哪里,这些时日绯颜同窗费心招待我,我怎么能不打个招呼就走,那样委实太无礼了。”我看着光面上错落的子,咧嘴赞道,“绯颜同窗,你真厉害。是不是这些星子你想放哪里就放哪里呀?”
绯颜君上一本正经道:“在这谷里,我自然是想放哪里便放哪里。倘若是在天界,星位关系着人界苍生的祸福运势,不可马虎,更不可随心意步星。”
再放下一子,绯颜君上莫不辛酸叹道,“当初我学此行道时,可算遭了不少苦累。”
我感慨道:“这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绯颜君上扭头看我,复又看了看道殊,才算调转了话题,问我道:“流锦同窗,道殊小辈的伤一好,你是不是就要随他一道离去了?”
看着绯颜君上认真的神情,我觉得此时此刻她定是不愿听到我说“是”。几日与她相处,我亦十分欢喜她这个人。
但欢喜归欢喜,这莲池谷却是不能容我呆一辈子。
未免徒增伤感,我决定以文化人的立场与绯颜君上话别。
于是我想了想,道:“绯颜同窗,你我一见如故,可结为忘年之交。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天涯若比邻海内存知己,不管我去了哪里,你我日后就都是比邻的知己。我是不会忘记你的。”约摸是离别的情怀在作怪,我灵感大发,竟还记起了两句酸牙的诗。
绯颜君上听后很是动容,道:“流锦同窗,你真是太有才了。你说得十分好。”
后来绯颜君上让律泽张罗了一顿晚饭,我与绯颜君上吃得半愁伤半开怀。道殊竟也厚脸皮,陪着我们坐了下来,一起享用饭食。
绯颜君上本是想拿果酒来喝的,只可惜被道殊扫兴阻止,只能以茶代酒,我与绯颜君上痛饮了数壶淡茶。
绯颜君上还与我讲解她的步星之道。我晓得一般人不能步星,步星人更加是不能向一般人讲解个中门道,由此看来,绯颜君上该是很重视我与她的同窗之谊,令人感动。
罢后,她还教我执蓝色晶石往光面上安放。只可惜那光面灵力实在太强大,我几度安放未果,头却被熏得昏沉,只得作罢。
一回头,夜深阑珊之际,却见道殊还未离去。绯颜君上说今晚要我陪她一起睡,道殊也还楞杵着不走。一旁的律泽,一直红着眼圈儿,时不时偷看他一眼。
绯颜君上广袖一扫,收起了光面,步星子所剩下的蓝色晶石被她收进一只钵中,手指闲闲地在里面拈起一颗复又放下。神态淡淡,眉心的淡紫色胎印蓦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尊贵。
道殊亦收敛平日里的懒散,换上一副恭谨又谦卑正式的神色,与绯颜君上道:“绯颜姑姑,晚辈有一事相求。”
绯颜君上踱到鱼缸那里,看了看里面那尾奄奄一息的七彩暖鲤,一个眼梢淡挑,律泽当即领悟将鱼缸抱了出去,并带上寝殿的门。
绯颜君上未先应道殊,而是转头问我:“流锦同窗,可算当真爱上这鸟族的后辈了?”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绯颜君上便语重心长道:“我实在是不晓得,鸟族除了外表光鲜亮丽,其余的则一无是处,你究竟为什么要爱上他。以流锦同窗的文化才智,配给鸟族真真是太糟蹋了。”
绯颜君上如斯名言不讳地贬低道殊,连带他的种族也一齐贬低了,丝毫不给道殊留情面,可道殊却也一言不发地应受了。
我干笑两声,应和道:“绯颜同窗说得甚是。”
绯颜君上又唏嘘道:“这鸟儿委实是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他前不久不还喜欢律泽小娘子而嫌弃你么,若不是我执意拆散他与律泽,他指不定还不会对你回心转意。流锦同窗,这样的人,信不得。等不久他再遇上别的人了,指不定就又要嫌弃你了。”
绯颜君上一针见血,头头是道。貌似的确是那么个样子。
结果不等我说话,道殊终于忍不住出声了,道:“还请绯颜姑姑不要对流锦胡说,流锦心志不坚,容易轻信。”
绯颜君上清清淡淡地瞥了道殊一眼,道:“想必流锦同窗就是在不了解你们鸟族之前这样轻信的你。你已有了未婚妻,为何还要去招惹她,你莫不是想同时娶了你那未婚妻和流锦同窗罢?”说着她望着我,“流锦同窗你同意这样吗?”
想也不想,我便摇头。
道殊面色霎时沉寂了下来,道:“与未婚妻的婚约,可结亦可解。在未遇上流锦之前,晚辈觉得未婚妻是谁都不重要,但现在我愿意娶的,放眼天界,也便只她一人。绯颜姑姑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晚辈只求姑姑一件事。”
绯颜君上轻笑一声:“若本君不答应你呢?”
一听绯颜君上用了“本君”二字,我就感觉氛围不太好。如此下去,道殊那厮不知好歹惹怒了绯颜君上就不妙了。绯颜君上虽为人和气,但起码也是一族的女君,怎可随便冒犯。
我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嗫喏道:“你们……要不要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啊……”
两人皆不理会我。兀自僵持着。
道殊半晌才抿着唇角道:“我是为了流锦。”
绯颜君上抬了抬眉梢:“为了她什么。”
“为了她在九重天不受欺负。”
道殊这厮也忒会打算盘。我并未答应他此次出了莲池谷要随他回九重天,我只是说先考虑考虑,他却先替我做主了。
然而不容我插话,绯颜君上就先退了一步,沉吟道:“你且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