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逝歌不急不缓地看了风月漫一眼,才道:“听说,去排队看病的都是女子?”
“嗯”,风月漫想了想,道,“莫不是都得了女子才有的病?这真是一个女子病多发的季节啊,”她扭头来看了逝以寻,“逝以寻啊,回头你也注意些。”
逝以寻顿时扶稳桌子,才没让自己从椅子上滑下来。
逝歌眉角略抽搐,又一提点:“我想,药铺里坐镇的应该是个男大夫。”
风月漫拿一种“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也去排队了?”的眼神打量逝歌,逝歌从容不迫再一提点,“约莫男大夫长得还算不错。”
逝以寻也瞬时领悟了过来,“哦”了一声,“难怪那奉茶小哥说大家都不是去看病而是去看大夫了。”
风月漫才面不改色地沉吟一声:“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逝歌你跟我想一处去了。逝以寻,回头你也去药铺那边瞅瞅,看看那个大夫是否真的长得不错。”
逝以寻嘿然笑道:“这个事我最在行。”
暮色四合,没想到童临这一去视察,居然用了许久。莫不是他查着查着就迷路了不成?土地神能当成他那样的,委实也算罕见了。
天边夕阳的余光还未散褪,那样暖金色的光芒将云层凸显地厚重。后来,有人敲响了院子里的门。
逝歌起身去开门。风月漫便凑过来与逝以寻道:“虽说平时无人来打搅我跟你父亲,但偶尔家里还是有人来找他。不过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来。”
逝以寻随口道:“母亲父亲是在此地隐居罢,父亲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风月漫一脸骄傲道:“我觉得他在我心中挺了不得的。”
逝以寻也骄傲道:“你们在我心中都挺了不得的。”
随后逝以寻跟风月漫都够着身去瞧那敲门的是何人。
只是待逝歌打开了门以后,随着一道浅浅的风扬了进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迦南香时,逝以寻顿时就浑身僵住了。
一丝一缕银色的发线在风中飘扬。那挺拔的身量,就那么出其不意却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平常的木门前,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衣,却衬得他神情孤傲无双,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透过逝歌,直直向逝以寻投来。
刹那间,逝以寻竟觉得,原来时光流逝得这样快。仿佛,经历了几世,未再见到这个一个人。却是在巷子深处,墙头绿藤,他叩门而入。
明明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手中的茶杯,倏尔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面上,碎裂开来茶水四溅。逝以寻连忙失神地蹲下身去捡碎裂的瓷片,不慎被刮破了手指。
“逝以寻?”风月漫见状,过来拉她,瞅了瞅门口,“你认识他?”
逝以寻不晓得该怎样回答。再抬头的时候,那样平淡的视线里似乎有了深不可测的漩涡,整个人都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这时,逝歌的语气有些冷淡,问:“阁下有何事?”
他将目光收了回去,抬起了一只手。逝以寻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竟还拎着一只没精打采的白萝卜。他微微一勾唇,对逝歌客气道:“送还这个的。”
“送还?”逝歌尾音儿挑高,显然是不信家里何时丢过一只白萝卜。
逝以寻生怕父亲说那不是我们家的萝卜,声音有些发颤,道:“父亲,那是我种的萝卜,可能、可能是大白调皮,将它拔了扔外面去了”
“是么,那多谢你送还。”逝歌接了过来,瞅了一眼道,“既然都已经拔起来了,晚上用来炖肉汤罢。”
重砚低着的眉,若有若无地弯了一下。临走前,再深深浅浅地看了逝以寻一眼,看得某女心惊肉跳,随即取出一支小巧玲珑的药瓷瓶,道:“姑娘手伤了,若不嫌弃,请收下这个,涂抹于伤口处便会痊愈。”
还不等逝以寻拒绝,逝歌就代为收下并道了谢,而后他如来时一般,带着一缕风离开了。
逝以寻从逝歌手里接过药瓶和鬼哭狼嚎的童临,讪讪道:“这条萝卜尚年幼,父亲要是想吃萝卜了,明儿我让大白去山上叼一箩筐回来。”随后逝以寻把童临重新放回了土里。
风月漫蹲了过来,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若有所思道:“看你将才那反应,看来是认识那个人了,还应当与他有一段过往。我私心里觉得,他看你的眼神还不错。应当是个不错的青年。”
逝以寻面瘫地望着风月漫,道:“母亲你想太多了。”
后来逝以寻细问童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童临还处于胆战心惊当中,信誓旦旦地对逝以寻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你说得不错,那间药铺果然有问题!里面有妖怪!”
逝以寻僵了僵嘴角,道:“是妖是神,你能分得清么?”
童临道:“反正敢跟土地神叫板的,都是妖怪!”
原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萝卜头,是真的去整顿人了。
他去到药铺那里,见到那么多姑娘还在排队,不由心生不满。好歹出来开药铺的也要相互和谐不是,怎能如眼下这一家一方独大?这样还让不让别的药铺活了?
本着医药界的和谐发展的念头,童临二话不说就拆了人家的招牌。招牌一落下来,他寻思着就会吓跑不少姑娘,让姑娘们去别家看病。结果姑娘们是吓也吓不跑,于是他就跑到药铺里面去,施法把那些药柜子颠三倒四,大功告成还不待幸灾乐祸的时候,冷不防就被一道结界罩下来,被抓住了。
于是一下午,药铺里的大夫该看病的继续看病,独留得童临在角落里哭爹喊娘都没人搭理。直到药铺关门了,它才被那位替人看病的大夫给拎起来,送回了巷子里。
那位大夫,就是重砚。
夜里,逝以寻手心里捧着那只小瓷瓶n的时候,大白就悠闲地啃着前爪指甲,慕罹道:“我一直觉得,重砚叔叔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他已经不是佛陀了,也找了你一两百年。虽然,虽然早前我觉得你跟我师父在一起挺好,但是现在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挺好。”
逝以寻径直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慕罹结结巴巴:“没、没有啊我是那么随随便便收、收人好处的人吗?我完全、完全是为你感到欣慰好吗,你怎么这样不识好人心!”他瞅了瞅逝以寻手里拿着的药瓶,却迟迟不给被划破口子的手指抹药,也未让伤口自动愈合,又道,“你快用药啊!”
最终逝以寻将那只小瓷瓶放到了枕边,道:“不用了。”
慕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
逝以寻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道:“大抵是太过于喜欢了,轻易碰不得。”
慕罹没有再回答,回答她的却是一声清清浅浅得有些像一声恍然的低叹:“原来是这样。”
逝以寻一惊,却见金色光芒从房门里溢了进来,随之渐渐勾勒出重砚那独一无二的身姿。半低着的眼,直直地看着她。
一时相对无言。
“你”逝以寻看着摇曳悠然的烛火,张了张口,有些紧张,道,“怎么来这里了。”
“原本以为不会这么快找到你的”,他顿了顿,道,“你派来的土地神,嗯,脑筋有些粗大。”
逝以寻摸了摸鼻子,闷闷道:“看来找他当土地神,委实是一件重大失误。”
重砚一步一步走过来,像是踏在了逝以寻的心坎上,逝以寻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被他圈禁在了床边,他缓缓弯下身来,头靠在她的肩上,手自腰边伸过,去摸她枕边的药瓶。
他这一动作,让逝以寻浑身都僵硬不堪,仿佛多动一下就是对他的亵渎。呼吸淡淡地洒在了她的颈窝里,痒得发颤。
后来不顾逝以寻的反对,重砚给她抹药。指尖与指尖相碰,瑟缩不已。
逝以寻深刻地觉得此时此刻需要说点儿什么来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是以,逝以寻随口就问:“你为什么放弃了修佛?”这是困惑她多时的一个疑问,但问出口了才惊觉,问这个敏感话题极为不合适。
重砚眉梢轻抬,看了逝以寻一眼,复又将眼帘垂下,看着她手指上的划痕消失得了无踪迹,道:“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你知道。”
“我已经很久,不去想很多事情是为什么了”,逝以寻垂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努力了这么久才得来的成功,说放弃就放弃了,会多可惜。白琅可是日日都盼着你成佛呢。其实我也觉得,你资质这么好,虽然你这个人有些冷淡淡的,但心地却很善良。众生因为你成了佛陀,兴许能少有些人世间疾苦。”
“嗯”,重砚嗓音有些轻缓,说,“那你现在想想,我放弃成佛是为什么。”
逝以寻沉默了许久。慕罹恨铁不成钢地唏嘘:“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小逝姐姐而六根不清净了啊!”
后来逝以寻想,慕罹说得有些玄乎。这些年,重砚是在一直寻逝以寻,但逝以寻觉得他们的曾经,结算得很是彻底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