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以寻愣了:“是么,我早前还没大注意这个。”
出了茶馆,逝以寻骑在大白的背上,官爷们个个惊惧地后退数丈。然后大白就很有气势地东嗅嗅西闻闻,他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逝以寻又拍了拍大白的头,示意它适可而止,它才昂首挺胸地迈着虎步离去
刚走到路口,身后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喊:“驭虎的妖女,抓起来!”
慕罹连忙叫道:“不好,快跑!”
而后大白四蹄一撒,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就载着逝以寻飞奔在了夜色里。
慕罹擅做主张道:“往深巷子里跑,他们怕黑,定不敢贸然追上来!通常深巷子里的人家都是好人家,我们还能顺便借个宿什么的!”
于是大白就一股脑儿往深巷子里跑了去。
这两只虎儿,委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有必要跑吗?然这样的想法还不及说出口,慕罹忽然又是一声惊呼,然后就劈头盖脸冲大白骂了起来:“停停停!前面有人啊!你个混球没长眼睛啊!”
逝以寻定睛一瞧,果真,幽深的巷子中,月色浅浅淡淡地铺陈了下来,将窄窄的巷弄里镀上一层莹白的光泽。
便是有一抹修长的人影,慢条斯理地行走在青石路上,了无声息。
着白衣,三千墨发如瀑。
一瞬间,逝以寻彻底石化,呆掉。
那抹背影,清冷淡然,超脱一切凡尘俗世。却又令她再熟悉不过。
早些年间,天界里的神仙都说,二十二天琉璃宫的药尊神,性子孤僻,与世无争,他与天地战神风月漫避世琉璃界,乃一段令无数人艳羡传唱的佳话。
而逝以寻,便是依恋着她父亲母亲的背影而长大的
逝以寻忘记了呼喊,什么都忘记了,大脑一片茫然和空白,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大白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忽而仰天长啸,那声音带着一半沧桑,一半欣喜,后来竟直直的朝白影扑了过去。
怎知眼看要扑上了,慕罹也没想到大白会有此变,抽了一声气。结果那修美无双的白影,倏地身形一侧,淡淡的,却十分的灵活而游刃有余。
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转身,逝以寻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那种感觉绷到极致,看着他目光波澜不惊地落在期期艾艾的大白身上,再往上游到了她身上,眉梢都没动一下,他只道:“夜里骑白虎,你很有性格。”
他话音儿一落,逝以寻的眼泪便夺眶而出,死死咬着嘴唇。
他看着逝以寻,一脸若有所思,逝以寻这一刻真的有些希望,那一番若有所思里面包含着能够想起她一点点来。
老天爷何其眷顾她,她期盼了无数次,思念了多少年,竟让她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光景,再度遇见他。
逝以寻知道,她一直知道他不是她完整的父亲,但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是父亲魂魄的一角,亦或是无数次转世
逝以寻望着他,瘪了瘪嘴,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来。
他认真地看着逝以寻,问:“我刚刚对你的那句夸耀的话,让你感觉到羞辱了吗?如此,我便收回来。”
逝以寻用力摇头,抹着眼角,哽咽道:“没、没有,我开心很开心老天爷对我不薄我很想你们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在这里遇见了你,父亲”
大白去蹭他的衣角。他微微有些怔愣,瞠了瞠惯有的清淡的眼,逝以寻从虎背上跃起,就跳了过去把他抱住,他踉跄了两步,才勉强将逝以寻接住。
逝以寻大声嚎道:“逝歌,我是逝以寻啊!是你的闺女儿!”
逝以寻嚎完了之后,抽抽搭搭拿他的白色衣角揩鼻子,随即大白也开始嚎。
大白这一嗓子嚎得非同寻常,整个巷弄都得抖三抖。
原本追在后头的官差,蹬着马进了巷弄。
逝以寻巴巴儿地望着眼前这个人,瘪嘴道:“我跟大白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顶多就扰了扰民,你就不打算搭救一把你的闺女儿么。”
他垂眼瞅了瞅凄凄惨惨的大白,丝毫不惧地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只那一云淡风轻的动作,与当年父亲在琉璃宫揉大白时如出一辙。他挑挑眉,道:“这虎儿,阿漫应当会喜欢,拿来做宠物也挺好。你们随我来。”
说着,他便转身走在了前面,白色的衣角翩跹如蝴蝶。大白欢腾地边走边去捉。
慕罹呆呆傻傻地问:“小逝姐姐,你何时有了一个爹你的爹,不是二十二天的药尊神吗?对了,他方才说的阿漫我记得你母亲就是天地战神风月漫啊!”
逝以寻欣喜若狂道:“就是就是,他就是我爹。虽然羽化了,但在人界依旧有轮回转世,名字还是没有变的。从前,我总想着在天界里等着他们回归,如今看来这些年我都白等了。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得来全不费工夫!”
慕罹思忖道:“我怎么记得,师父教我的时候,这句诗不是这样的啊”
当是时,这位便宜父亲脚下顿了顿,却并未转身,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确定你还是正常的么?也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教你学问的。”
逝以寻一惊,才发觉自己跟慕罹说话的时候,已经忘记了用神识传音。
便宜父亲听不见慕罹的魂音,却听得见她的人音。
逝以寻吐了吐舌头,道:“正常啊!正常得不得了,我只是有些开心地语无伦次了。”
说着,逝以寻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拉住他的衣角,“父亲,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觉得我很是圆满了。以后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教我学问。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回来。”
便宜父亲带着他们在巷子中七晕拐,轻而易举且成功地甩脱追兵。旋即他气定神闲地将他们领到了一面毫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院子大门前。
慕罹深有领悟道:“莫要小看这门破破烂烂的,越是不起眼,里面越是有乾坤。我最喜欢深巷子里的人家了,很有底蕴和内涵!”
便宜父亲本想着抬手叩门,还一声没有叩下去,忽而又改变主意了,手往门扉上轻轻一推。
院子大门并没有上栓,一下就被父亲给推开了来。他眉头动了动,似乎对于推门而入这件事情不怎么满意。
果真慕罹说得不假,逝以寻往里头一瞅,院子里面却颇大,廊檐下点着几盏琉璃灯,院中小池幽幽树影婆娑,并非像是当初她来人界找黎非时住的那个旮旯破院儿。
思及此,逝以寻怔了一下,听慕罹感慨道:“我突然有些想师父了。”约莫他也是和她一般,触景生情。
忽而廊中有人影款款走过。高挑的身量,长发垂腰若云烟,夜风轻轻拂过,她自琉璃灯的灯光下缓缓而来,丝丝缕缕。
她着了一身高领束腰广袖裙,斜斜倚靠在廊柱边上。群裳在夜色中看不大分明,但不用想,逝以寻便知道,那是母亲喜欢的绛紫色。
便宜父亲不喜不怒道:“说了多少次,我不在家的时候记得栓门,你就是记不住么。”
“栓了门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得开门,麻烦不麻烦。”
逝以寻闻声望着那高挑的女子身影,抹了又抹眼角,她对着她跟大白这边吹了一声口哨,纨绔而闲散,“这哭鼻子的两只,你在哪儿捡的?”
父亲淡淡地叙述道:“你想养松鼠做宠物这无可厚非,只是我去郊林中寻了一晚尚无甚收获。回来遇到这白虎,性子颇温顺,你可以用来养宠物试试。还有这只”,他指了指逝以寻,“半路对我叫父亲,我也想了一想,这声父亲也不是白白受用的,正好你缺个女儿,权且用来当闺女养养看。阿漫,你有意见么?”
逝以寻泣不成声,拉着大白一步一步走近。她与她母亲当年一般无二的面庞,笼在淡淡的思绪当中,逝以寻有些情怯,推着大白往前送了又送,嗫喏道:“这是大白,原理上来、来讲它是一头虎实际上,实际上它怂得跟狗一样,不信、不信母亲摸一摸?”
母亲蹲了下来,对着大白略一招手,大白便温顺地上前去,趴在她的脚边。她手指往大白的头上摸了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道:“这么大只,与小松鼠的比较是有些悬殊。但逝歌,这只宠物你捡得颇好。闺女儿也不错。”
逝以寻咧嘴,哭着笑:“母亲,我叫逝以寻。”
是了,这便是她的双亲。处变不惊,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受惊失措。就连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儿,他们也能欣然接受。
逝以寻有些庆幸,自己这万千年来的好运,都集在这一时了。
她跟大白,终于有了一个栖息的地方。再也不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了。逝以寻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来。
风月漫给逝以寻收拾了一间房出来,温暖的床铺,温暖的烛火。
香炉里,燃着宁神的燃香。逝以寻抚摸着那香炉,细细跟大白诉说:“从前父亲总会制这样的燃香。还有那白底屏风,上面画着少女晚妆言笑晏晏,那冷系却不失柔婉的画风,是出自我父亲和母亲的连笔。他俩一向如此,喜欢两人画同一盏屏风,画风几乎一致,无一丝违和。窗前挂了薄纱帘子,窗扉上的镂空看不出具体的形状,我也是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发现,父亲雕刻的是凤族的额印,这个习惯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我已经,已经很久都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