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奔过去,在他讶异地瞳孔微缩下,踮起脚,扣住他的肩背,压下他的脖子,唇贴上了他的。
在他僵直的反应下,蛮横执拗地啃咬辗转。指缝里,流泻的是他皓皓银发。
那一刻,风雨停歇,金芒乍出。
罢后逝以寻松了他,拭了拭唇角,笑笑:“既是如此,那我来一遭岂能白来。归妄水月般若世界药尊者重砚,我也不是白白为你干了这么多活,这个算是你的回报。”
一旁的素苒气极,抬脚就朝逝以寻冲来:“你”
逝以寻一个灵闪至她身边,扬手两次掌掴,清脆响亮,将她扇倒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美眸。
逝以寻扬着让人挪不开眼的笑容,边走边道:“真以为本帝君会怕了你?”
从前,逝以寻不想分清重砚和宋白玉是两个人,现在一步一步走出般若界,却在心里头一遍一遍地回想,两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一个银发一个黑发,一个冷酷一个温柔,一个不记得她一个记得她。然后一遍一遍用力将这些区别记在心里,不可轻易忘记了。
往后很久很久,逝以寻才勉强分得清,这是两个人。却又不是两个人。
不撞南墙不回头罢,一撞南墙又一头灰。
走到三十三天边界时,值守的小官儿一边嗑瓜子一边闲卦。一见逝以寻灰头土脸地来,有人认出了她,道:“咦,这不是青漓君嘛,今儿要回去了?”
“啊,回去了,再也不来了。”
“诶,不坐会儿再走吗?说说话再走嘛”
“不了,老子忙着,没空。”
哥儿几个便好心地提醒逝以寻:“三十三界外面守着一个痴汉哩,你出去的时候记得绕道啊”
这个痴汉,想也不用想,不正正儿是她那青梅竹马的玄想么。
彼时,逝以寻将将一走出三十三天,还没适应天界里明亮的光线,不远处红影一闪冷香盈鼻,便是玄想稳稳停在逝以寻跟前。
逝以寻摸摸鼻子,一句话没说,往袖兜里左右掏掏,掏出一片绿叶来递给他,往他身边走掉。
他跟上来,没好气地问:“这什么?莫不是闯一遭般若界回来,就想拿这个把我糊弄了?”
逝以寻坐在云头上一头倒下,闭上眼睛道:“上次准备给你写的家书,只是一直没机会完成了寄出来。你看看就好。”
玄想半天没做声,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将她的头抬起来,放在他的腿上,手指顺着她的头发,道:“一看你样子便知道你定又败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心累得很,老子不找了。不管是谁追逐那样一个人,肯定老得很快。就算他去过我的梦里,他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逝以寻伸臂环住了玄想的腰,头在他腰际蹭了蹭,“玄想哥哥,我想吃馄饨。街摊儿的那种。”
逝以寻身为沧溟帝君,主司四季,主掌世间万物之变化更替。渺渺素东过后,便是春之将至。
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四季之更替,都是劳烦两位仙子照料着。
山下的白玉长阶上,积雪消融。十步青檐亭里,硕果依旧。
琉璃宫的四季殿里,逝以寻调好了一百五十六种基础春色,再新添二百一十二种新色,四面墙幻化成天上人间之两仪万千。
玄想是个闲得十分变态的少君,三天两头都能往琉璃宫跑。每次还能给逝以寻带好吃的好玩儿的。
恰逢他东海的百花圣典刚刚办过,他邀请逝以寻的时候,逝以寻正忙于调春色,便没能赶去,今儿来四季殿找逝以寻的时候,便带了若干松香的花糕。
逝以寻双手十指沾满了五颜六色,玄想坐在她身边,葱白的手指拈了花糕往她嘴里送。
逝以寻囫囵道:“平时你不带这么多花糕的,定是百花典用的花儿太多了,扔了可惜便拿来做花糕给我吃,省得浪费。”
玄想勾了勾嘴角不语,轻轻挑了挑眉。
逝以寻又道:“被我说中了你不好意思了罢,好歹你也是个东海少君,这么节约干什么。”
“哦,那都扔了罢。”
“别,你说你拿都拿来了,在我眼前扔掉,你这么矫情干什么呀?”玄想抽搐了一下额角,逝以寻指着凤尾糕:“这个给我吃一块,快点。”
逝以寻的画功,说起来是继承她父亲母亲的双重教导,但比他们差远了,就算与父亲的侍奉小仙白缮比也短了一截儿。
但就算逝以寻画功不咋滴,画春画出来也勉勉强强够用,不尽春色漂浮于空,四周墙幕不断变化转移,逝以寻需得将颜色给画上去,再添覆在世间草木生命上。
等布完了春,逝以寻已经累得全身痉挛。从头到脚,成了一个泥彩人。
琉璃宫里,有一座九色莲花池。原本莲花池里,是逝以寻父亲逝歌养下来的九色莲。九色莲的矫情程度,丝毫不比佛莲差,放眼整个天界,想取它们当坐骑的不在少数,但没有哪个能驯服。
可如今,莲花池里空空如也。自从风月漫和逝歌羽化后,逝以寻不会养它们,在之前逝以寻沉睡的三百五十年间,它们相继离去,大多是去了西天梵境随佛修行。
于是逝以寻将九色莲花池改成了洗澡池。
洗干净一身春色以后,逝以寻换了身儿干爽的衣裳,走回园子。
玄想给逝以寻做了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落霞云天,衬得眼前的红衣青年韶华绝伦。
“阿寻,过来吃饭。”
许多年以后,回想起两人这般相处的光景,是逝以寻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那时候忽而才明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所包含的意思。
九重天搭了戏园子,排了两出戏。天帝特地差人来请逝以寻去看戏。逝以寻便也去了,尽管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他恐怕不只是请她看戏那么简单。
戏台搭在凌霄殿的别苑,才刚刚一进宫门,天帝便差人迎了出来,将逝以寻拽进去,道:“沧溟帝君您怎的才来,好戏就要开始了。”
逝以寻被带路小仙带到戏台子下面落座,上来一碟瓜子。
逝以寻笑眯眯地看着戏子开始上台了,问:“小叔何时喜欢上看戏的?”
天帝气定神闲道:“天上最近就流行这个。”
看了一会儿,逝以寻又问:“这出戏,叫啥名啊?”
天帝也接地气的抓了一把瓜子,道:“千里追夫记啊,怎么,你没听过。”
逝以寻眼前黑了黑,扶着椅背,努力坐稳:“听过听过,真真儿是一出好戏。”
才一小会儿,天帝就手指敲了敲桌沿,道:“看见没,那姑娘可执着了,就凭那股执着劲儿我就得点个赞。”
戏子姑娘为了追夫君,冲破重重阻碍困难,坚忍不拔一往无前。
逝以寻点点头:“小叔说得有道理。”
“可你知道接下来怎么着了吗?”
逝以寻抛了一只葡萄入口,好奇道:“怎么着了呀?”
天帝啧啧道:“你定是不晓得她还有一位严厉的小叔。”
葡萄在喉咙噎了一噎,被某女艰难地咽下。听天帝继续悠闲地说,“她小叔本来不觉有什么,女儿家嘛,一遇到情长情短的,难免要年少轻狂一番。可是她年少轻狂也要有个度哇,这不,一不小心闯了大祸,她小叔只好准备一顿鞭子,打算好好教导她一番,最后被抽得可凄惨了”
随后戏台子上,那戏子姑娘果真被抓住了,一声声鞭子声抽得逝以寻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
天帝关怀地问:“小寻呐,你没事罢?”
逝以寻觉得她的脸色应该不大好,强装镇定:“还,还好”
一台戏就这么惊心动魄地结束了,别问最后那戏子姑娘怎么着了,反正是惨不忍睹。她,怎么就有了一个坑爹的小叔呢。
天帝还要留逝以寻在凌霄殿里用午膳,道是下午还有两台新戏。用午膳的时候,逝以寻看了看天帝一身墨色衣袍长发后扬俊美的模样,看着看着就不自禁想起鞭子声,有些拿不稳筷子。
一桌丰盛的菜肴,如同嚼蜡。
天帝盛了一碗汤,喝罢两口才抬起头来悠然地拿筷,云淡风轻地问一句:“小寻呐,今上午的戏好看么,这可是我亲自安排的。”
逝以寻突然被呛住,猛咳道:“精、精彩绝伦我还从没看、看过这样精彩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