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涟微便将满树的梨子都摘了下来,挑了一个最大最肥的给她。他和逝以寻一起坐在回廊上啃梨。啃着啃着,逝以寻就感慨道:“阿慕,我觉得不圆满。”
慕涟微问:“哪里不圆满了?”
逝以寻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缺了点儿东西。”
慕涟微久久沉默,只眯着眼睛,看被风扫得婆娑的树叶,不晓得在想什么。
逝以寻顿了顿,又道,“你说你都有几百弟子了,为什么我一个都没有?是不是这里的弟子们都瞧不上我当他们的师父,所以不愿拜我为师?”
逝以寻好奇的掇了掇慕涟微的手肘,险些把他手上吃了剩一半的梨子给抖落在地,“不如你分点儿弟子给我怎么样?”
慕涟微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这也能分?”
“那你就替我招募几个徒弟。”逝以寻一本正经的计划道。
“这件事情日后再说。”
一下午,逝以寻吃了好几个肥硕汁甜的梨,闹得她直往茅厕来回跑。
后来,殷倪和大黄巴巴地过来慰问逝以寻,一篮子的梨都叫那一人一狗给糟蹋了。
晚上的时候,慕涟微照常亲自给逝以寻煎药,再亲自喂她喝下,他说身体虽无大碍,但还是应当小心调养。
“师叔,明天的玉泱大会”殷倪本是在和大黄和谐地玩耍,突然无厘头地冒了这样一句话。可他一抬头看见了慕涟微投来的平静无波的眼神时,又戛然而止了。
开大会什么的,逝以寻本来是不怎么在意的,但她又心想着,好歹她也是个师叔,有空没空应该多在弟子们面前露露脸儿,尤其是在她大病初愈的时候,不然很容易被人淡忘。
于是逝以寻问:“什么玉泱大会?”
慕涟微不着痕迹道:“一个早会罢了,基本上隔天就会有一次,没有什么稀奇。对于阿寻来说,倒枯燥乏味得很。”说着说着他便笑了,“起初,你对玉泱的早会很好奇,也耐着性子去参加过几回。可每回下来,你都是中途就睡着,后面就是我请你去,你也不去了。”
“是这样吗?”逝以寻想了想,觉得在早会上睡着也是睡,在床榻上睡着也是睡,那她何不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呢,“那我就不去了罢,你辛苦了。”
慕涟微浅浅一笑:“嗯。”
可是后来,逝以寻总算是准确地发现她究竟是哪里不圆满了。原来她居然是有徒弟的,还是一个孽徒。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在此之前,逝以寻一直觉得慕涟微的姿色,在山上无人能及,可见了她那孽徒,逝以寻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不是说有个玉泱大会么,还是在她最不愿起床的早上。原本逝以寻也是打算呼呼大睡了过去的,怎知时间还早的时候,逝以寻偏生内急,不得已起身去了一趟茅房。
晨间空气清新而带着凉意,她这一遭来回,瞌睡就醒了大半。
思及昨晚殷倪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心想着莫不是此次早会的内容另有名堂,反正人已经醒了,也忘记以往的早会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逝以寻便进屋,套了件衣袍,先去灶房拿了两个肉包,边吃边去了早会的前堂。
前堂一派肃穆,逝以寻到那里的时候,不少弟子正规规矩矩地分站两边。
慕涟微很有威风地站在台阶上,义正言辞道:“玉泱派尊教座下孽徒宋白玉,罔顾师徒之情,违反玉泱门规,几次三番做出有辱师门,有损尊教的事情,今次更令尊教为此险些丧命,其罪难以赦免。今日,本掌门便代你师父处罚你,下以逐出师门之决定。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玉泱派尊教座下的直系弟子。”
逝以寻站在大门口,塞下最后一口肉包,思量着慕涟微口中的尊教究竟是何许人也。难道在这山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位尊教?
还不及咽下包子,逝以寻突然灵光一闪惊诧不已。
莫不是这个尊教说的正正是她,她其实是有徒弟的,只是现今犯了大错,要被慕涟微惩罚赶出师门?
逝以寻看着前殿正中央光滑的地面上,挺直了腰身跪着的青衣背影。第一时间,逝以寻就觉得他就是她徒弟,只有她才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徒弟来嘛。
只是慕涟微对他作出如此重的惩罚,他居然都默默无言,不辩解也不反抗,看来是真的对她这个师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他是她徒弟的这个认知,让逝以寻感到很欣喜。
慕涟微道:“宋白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弟子无话可说,谨遵掌门之令。”
“那就立即执行罢。”
“且慢。”
宋白玉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震。逝以寻掏出衣襟里的白手帕,揩了揩手指上的包子油,大家都循声扭头来看门口由远及近的逝以寻,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会突然出声阻止。
逝以寻从容不迫地跨进门槛,就是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跤。
“弟子见过尊教师叔!”
齐齐一声喊,壮某女雄心呐。她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逝以寻走到宋白玉跟前,“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宋白玉身形顿了顿,缓缓抬头。
眼帘轻抬,眸色瞬息万变。尽管他抿着唇,很安静,但那一刻,逝以寻仍旧直觉满堂霞光辉映,无以伦比,让rn连其中而不舍归返。
宋白玉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可到嘴边却只有一句话,平静而幽沉:“师父,是弟子罪该万死。甘愿受任何惩罚。”
原来他还真是她的徒弟啊,只是叫孽徒难免不相称,这是实打实的美徒嘛。和慕涟微相比,完完全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眼看见他,逝以寻也是打心眼儿里的熟悉,不属于讨厌的范畴,属于极度喜欢的范畴,逝以寻感觉在以前他在她心里肯定比慕涟微重要。
“既是如此”,慕涟微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下来,站在逝以寻身旁,面不改色道,“就执行罢,今日你就下山,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在尊教面前出现。”
“等等”,逝以寻急忙打断慕涟微,道,“这是我徒弟,今日有这样大的事情,为何掌门不直言相告?我徒弟究竟犯了什么错,需要承担如此后果?”
慕涟微皱眉,刚想说话,逝以寻急忙又道,“即便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天大的错误,要惩罚,也该由我这个师父来,掌门这样不妥,不妥。”
慕涟微挑眉,不明意味地笑:“尊教不满意本掌门的这个决定?”
“不是不满意”,逝以寻掂着下巴道,“就是有点小小的意见。”
慕涟微一字一句提醒道:“就是他害得你丧失记忆,差点性命不保!”
逝以寻“呲”了一声,道:“记忆嘛,暂时性地丧失,他日还有可能恢复,要是实在恢复不了,就当是个全新的开始了。至于性命,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么,那他还有什么罪过是不能被原谅的?掌门要得过且过才好啊。”
逝以寻说完,看向宋白玉,一把将他拉起来,“徒弟,你起来,为师不罚你,原谅你了。”
逝以寻觉得,好像在她心里,一直有这么一种熟悉,自然而然。
最后逝以寻把慕涟微活生生地给气了一顿,当着大伙儿的面,亲自带着宋白玉走了。
出了前堂,逝以寻也不晓得是往什么方向走的,反正将这个突如其来就有的徒弟,往没人的地方带,不知不觉就去了一片荒树林。
地面上铺了一层松软的落叶,树枝稀稀疏疏,显得有些萧瑟。
逝以寻放开宋白玉,仰头看着他,恰巧他也正看着她。安安静静。莫名其妙地让某女心窝子“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逝以寻张了张口,惊讶道:“我没想到,有你这么大个徒弟。”
半晌,他才如释重负一般地松了口气,朝逝以寻伸出手,想碰她的脸,却在中途又停下,独自收了回去,轻轻浅浅道:“师父醒了就好。”
他的表情让逝以寻思维有点儿乱。总感觉有许许多多的过往本是不该忘的,现在却被她不负责任地忘记了,她让他有些痛苦。
逝以寻拉着宋白玉在树脚坐下,摇了摇头,清醒了下,道:“为师是醒了,要不是先前为师去得及时,恐怕你就要被掌门给逐出师门了。”
宋白玉手指拨弄着地面的落叶,安然道:“那是弟子罪有应得
“白玉啊”,逝以寻这么擅作主张地叫他时,明显感觉到他愣了一愣,她便问,“从前我不是这样叫你的吗?你是不是不适应?若是不喜欢,为师就不这样叫你了。”
细细碎碎的阳光从枝桠间流泻下来,给宋白玉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线。这非但没有让逝以寻感到有一丝温暖,反倒越发添了两分冷清和淡漠。他道:“师父怎么称呼弟子都可以。”
逝以寻见他发丝上沾了落叶,便主动去帮他摘下来,道:“总之现在为师醒了,人也好好的,皆大欢喜,白玉没有什么罪过要被掌门惩罚的。下次掌门再这样,为师不会任掌门给你难堪。你是我徒弟,别人插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