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歌执黑子的手,轻轻颤抖,终还是落在白子身畔。
第四枚白子,风月漫道:“君已有情君已老,妾不还去白首愿。”
四白四黑,相互追随相互环绕,终究画地为牢走不出这一片天地。
风月漫抬起头来,笑看着逝歌,神情很温柔恬淡。逝歌始终不曾抬眼看她,手里的颤抖未止,害怕让人看见他的狼狈。半晌,他嗓音沙哑道:“阿漫,你何时学了这般美丽的情话。”
风月漫笑得双眼里湿气翩然,道:“自然是偷偷背着你学的。你喜欢吗?”
逝歌挪过了身体,将风月漫搂进怀里,让她依靠在他的腿上,抱着她的身子,道:“最是喜欢。”
逝以寻坐在床榻上,身上裹着被子,静静地坐了一宿。
屋里的燃香燃没了,最后一丝香气也随着香炉里星火的熄灭而断了线。
桌上的烛台,亦是燃了一宿未歇。
长长的一支烛,一夜下来,就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桌面上,落满了烛泪。
逝以寻便安安静静地看着,烛泪滚落的时候,她便想着,以往她是怎么活过来的。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再想,以后她要怎么活。
其实不用去担心,她也会活着。
即使没有像以往那样有父亲的谆谆教导,没有母亲的严厉呵斥,没有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会死去。
等到清晨,昴日星君将将拉过日车在天边跑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逝以寻眯着迷茫的双眼,望了望窗外,然后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拼命跑出房间,直直撞进了她父亲母亲的房间里。
空气里,还有燃香残留的气息。
只是空空如也。床榻上的床帘被挽起,锦被叠得整齐,一点余温都没有。
逝以寻在原地转着圈儿,四顾着,想发现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影,连屏风里面都跑过去找了,却没有找到。
逝以寻转身便跑了出去。
很安静,却很疯狂,跑过琉璃宫的每一座园子,跑进每一座园子里的每一间房。
琉璃宫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便跑出琉璃宫,去了十步青檐,去了温泉池,去了一切她觉得有可能的山头。
最终日头高高升起。逝以寻一言不发地坐在琉璃宫上面高高的檐角上,睥睨众生。
她成了孤家寡人。
往后每日的日常便是她端坐在冰冷孤寂的琉璃宫冷殿里,批阅着各种事务。一有闲暇时间,她就会看各种佛经道经,将自己彻底放纵在佛海道海里深刻钻研。
年少时候的梦想,说是有朝一日要让佛祖来请自己去讲佛。一直心里都存在着这样的希望。只可惜现在对于逝以寻来讲,那已经变得没有最初时候想象的那么重要。
很虚无,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现在明白,她与佛祖,岂止是一个东和西的距离。
她这么努力,只是不让自己闲暇下来。一闲暇下来,可能就不会开心。
玄想来的时候,逝以寻手里正拿着一本般若心经,连玄想何时进来的都没有察觉。
玄想就站在书桌对面,安静地看着逝以寻阅佛经。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睛里,浸满了心疼。
半晌,玄想才突然伸手过去,抽走了逝以寻的佛经,让逝以寻毫无预备。
她惊异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对面的玄想,愣了愣,笑:“你如何来了?”
玄想道:“来看看你。”随手就翻了翻这本般若心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老是看这样的东西,莫不是真想不做这沧溟帝君,要改为去做西极佛祖门下的弟子了?”
逝以寻被玄想认真又忧郁的神情逗乐了,道:“要是我真皈依佛门,佛祖一定会收我,毕竟我底子这么扎实。”
玄想问:“你去了,那我怎么办?”
逝以寻卡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她将般若心经拿了回来,看了看书皮,指腹在上面轻轻抚过。
“这本佛经,是教人如何从痛苦磨难中解脱出来,超脱尘世,不伤心不痛心。”
半天逝以寻才道,“我参悟了许久。”
“那么结果呢?”
“有点效果。”逝以寻看着玄想,眼眶却是微微泛红的。
玄想抿唇,拉起逝以寻便出门去。逝以寻挣脱不了,终于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逝以寻不肯走了,问:“你带我去哪儿?”
山头上的风有些大,撩起两人的衣摆。那墨长的发丝,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里。天界要入冬了,有些冷。
玄想道:“我也不知道带你去哪儿,但我知道,让你再这么继续封闭你自己,不是一件好事。”
逝以寻转身即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玄想在她身后大声道:“逝以寻,你若是想你的父亲母亲,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逝以寻止住了脚步,稍稍侧了侧头,轻声问:“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玄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会陪着你去找,天涯海角也都陪着你去!”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逝以寻回去以后,玄想不放心,还是再跟了回去。站在门口,看着逝以寻坐在殿里面,一日一日地安沉。
直到黄昏,逝以寻才肯出来,看见门外等候着的玄想,有些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玄想红衣妖娆无方,他眼里却一如既往地情深无度,道:“我在等你。”
看着玄想站在风里被吹翻衣角的时候,逝以寻心里,突然便冒起一股子难以抑制的酸涩。
她走上前来,红着鼻尖,拿起玄想的双手捧在手心里。
手间的温度有些凉,她便往玄想的手心里呵着气,道:“你等我做什么,要等我也进去等呀,哪有像你这样在外面灌冷风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