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中水波荡漾,用过的长巾方方正正地叠放在盆沿,宋延摘下发冠,一头黑发披下,烛光里,冷峻的脸上还带着水光,手在腰间解着束带,正欲脱衫就寝。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喂喂,宋延…宋延…是我,你听得见吗?”
他偏过头去,一滴水珠从鬓尾滑落,一枚传声符直挺挺地立在桌上,江芹的声音便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对于十几年如一日地践行着按时起卧的宋延而言,此时,宜安寝,忌闲话。
心中虽是这么想,眼底犹豫了一瞬,还是走过去,单手撑在桌面上,倾了倾身子,“嗯”了一声回应她。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在窗前探头探脑偷看的江芹飞速转身,三两步跑回床边坐下,恰听见他冷冰冰的口吻:“找我何事?”
“晏小姐啊,你不觉得奇怪吗?”
到现在她还觉得匪夷所思,“我想不通,如果晏小姐真如管事说的,被邪魅缠身长达两年,她爹烧了两张血符,肯定是救女心切,寄希望于你师父身上。为什么能救女儿的人来了,反而把人安排在距离晏小姐住处这般远的地方呢?”
晏小姐的院子对比整个相府,更像是被切割了,独立出去的一小部分。
一边是人间烟火,暖光红烛,一边是阴惨凄凉,白蜡灵堂。
她代入自己生病,爹妈恨不得把家搬到医院,恨不得把她挂在医生身上的心情,将心比心,脑子更是乱成一团。
“我们去的路上,没有见到别的下人对不对?晏小姐的屋子里也没有一个侍女,以她的身份,照理说不该这样。话没问上几句,就让我们走。那个带我们离开的老妈妈,路上赶得就差没插上翅膀飞起来了,也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还有,贡桌上应该挂着一幅画,挂印很明显,可能是被人临时取了下来的,至于挂的什么画,我实在有些好奇。总觉得这里头处处有古怪,他们似乎不想对晏小姐的中邪披露得太多,更不想我们了解得太多。”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停顿半晌,没听见他接话,伸手戳了戳符纸:“宋延,你怎么不说话?”
“说完了?”
猛地听见他的声音,江芹一下缩回手去,乖巧得像是个小学生,老老实实地对着符纸点点头:“嗯,说完了……”
原来这人路上心神不宁,不是被惊吓到,而是装了一肚子的问题。
宋延低眸,透过浸染了烛光的传声符,仿佛看见她那双狐狸一般狡猾又机敏的眼眸。
只是想到她的身份、师父的遗命、江家与司天监的纠葛,神色不禁严肃了起来。
“晏小姐的事你不必费心,很晚了,早些安置。”
“啊?”
闻声,宋延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火焰顿熄,他眉头微蹙,不知在为什么气恼。
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啊什么?”
躺在床塌上的江芹扯来丝被盖在腹部,翻了个身,语气有些沮丧:“知道你很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可是,不要那么排斥我啊。”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半晌,宋延背过身去,抬了抬手,符纸上的朱砂开始一点点消散去,“我并无此意,……早些睡。”
江芹眼看着朱砂褪去,符纸软软地塌了下来,从床沿翻落到地上,心知这张符没用了。
她趿上鞋,几步到窗前,恰见面对的房间熄了灯,窗棂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相邻的言灵他们也已然睡下了,只剩她屋里留着灯。
月色洒在连绵的屋瓦上,莹亮若鱼鳞,四下静谧无声。
郎心如铁,处处碰壁啊。失落不过一秒,江芹笑笑,她天生不怕麻烦,头铁得很,不会轻易认怂退缩,反正来日方长,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