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傅鸿禧已然低笑出声,回眸瞧她时恍如看蚩蠢幼儿。见她神色不宁,只得安抚道,“人多眼杂,董公子如今只顾着邕王早点息怒,只怕他自己都不知到底为何遭此横祸。日后疑心,为时已晚。纵然有人给他托梦,他若不杀人放火,闹到京兆衙门吧,想来此生也不会知晓我,又怎会惊扰。”
说话间邕王已带着随从气势汹汹出了茶楼,大抵是方才蹬董嘉枔泄愤的狠了,如今他脚上的宝相花纹锦靴歪了半片鞋尖儿,零零碎碎的茶叶黏于袍身前衫,淋于腿股一处。不察其相者,离远观望见那一处湿痕分明面色皆变,只当邕王受惊,方才狼狈至此。
薛绛姝心下暗自雀跃,面上不动,端矜着道,“邕王的脾气虽不好,不过闲散惯了,在外头极少似今日一般大动肝火,如今还未出气,想来董公子是要被揍的面目全非。”
傅鸿禧顺应她,“大抵邕王也极少似今日一般狼狈,故而寻董佳杺出气。若真闹起来,谁的脸上也不好看,如今也算是将今日之事告一段落了。”
当下两畔行人愈聚愈多,怕邕王车架惊扰了她,傅鸿禧抬腿横身于外,堪堪挡住她道,“邕王已走,一会儿董家还得派人来接伤号,到那时更为麻烦。姑娘走罢,如今倒没什么热闹可看。”
却见她摇头,眉眼间难得地添了瞧热闹的兴致,“知事初,若不见其果,我只怕夜里要不得安枕,日日惦记。人人皆道董公子攀上了邕王这条大腿,不知这忘年交今日可否撑的下去,难得一遇的热闹,若不看遍全程,只怕无趣。”回眸轻笑时,眼眸如含了灼灼嫩桃,“大人不想看看董公子的下场么?”
傅鸿禧哑然。旋即料想她是恼于董佳杺,如今有落井下石的心思,又觉有趣,只得颔首答应,于她身侧好生照顾。
等了许久,不见董府的车架来接应,只一两个小厮小心地搀扶着董佳杺出来,方才见他是被邕王揍的灰头土脸、鼻青脸肿,这素来梳的整齐的发鬓如今随着玉冠散于肩后,袍袖衣衫上茶汁灰土混于一处,揉作一团,额角处竟是凭空添了一处红,不知是被硬物所砸还是滚茶烫成,竟是险有破相之意。
大抵董佳杺活到今日,便是在他父亲面前,也从未受到方才之辱。
不过他的人缘也未免差了些,如今这一副德行,引得众人失笑,街畔看客中私语阵阵,已有不少人面露鄙夷之色,只差要当街抚掌庆贺,贺他是咎由自取。
这语意传入董佳杺的耳,自然是恨得他紧咬牙关,却自知理亏,不敢于百姓中再丢人现眼,又不见董家车架来接,登时气仰,将这股火发泄于随行小厮的身上,恶声问道,“车架呢?拿爷的吩咐当放屁了?连你们几个也敢不将爷放在眼中!”
拳头落于那小厮头顶,只得忍气吞声,挣扎着解释,“小的是回去了,但……但正在门口撞见老爷回府,老爷听闻您要车架接,登时恼怒,不允小的驾车来接少爷。还说……”
董佳杺气急败坏,“还说什么?”
那小厮不敢瞒他,“老爷还说,少爷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还……还像个姑娘家似的要车架才能出行,就知道贪图享乐,老爷说了,不许少爷过于娇纵,若是走路回不来,那便不许再回府来了。”
他言罢,拿眼觑着董佳杺的神色,见董佳杺神色大变,似乎还要抬手揍人,连忙抱头躲入人群,还嚷道,“小的扶您回去歇着罢,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方才街上众人顾着看热闹,鸦雀无声,小厮所言自然是字字句句清晰入了众人耳,如今闻言哄然,甚至有人已抬手指点嘲讽。
听的董佳杺满面通红,背后如刺针芒,如今不得再惹是生非,只得将这股怒火尽数发泄于小厮的身上,抬腿蹬得人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气急败坏地道,“混账,这功夫会学舌了,方才本少爷有事时,怎么不见你们上前护主?爷遇难时你们一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现在做什么忠心!还不快过来扶着!”
小厮敢怒不敢言,挨了几脚后还得上前扶着,主仆几人一瘸一拐,小厮问道,“此处回府路远,少爷未必能撑得住。小的先送您去客栈歇着,再寻车架来接少爷回府,少爷好生养着。”
却被董嘉枔抬手给了一个脑瓢,狠斥道,“没眼见儿的,如今回什么府,送爷去天香楼,去天香楼!”
如今他主仆几人已也顾不得四下看客跟随嘲讽,一瘸一拐穿梭于人群中,竟是比小巷醉汉更为狼狈,叫人避之不及。
薛绛姝轻嗤,如今随着人流跟随着其后,自然是将他所言尽数入耳,眉眼间鄙意难掩,“董尚书塑料最好脸面,纵然董嘉枔不懂事,为了董府,董尚书也强撑着,从未在外人面前发火,保全董嘉枔,更保全董家,今日倒是难得了。”
傅鸿禧回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从邕王再茶楼中动手至当下,少说已有大半个时辰。有心人若是想将此事大肆宣扬,只怕如今除了皇宫大内,京中人人有所耳闻,董大人听些风声也合情合理。也或许,董大人今日心情不好,又见儿子惹是生非,方才没有好气。想来董嘉枔也知晓若今日回府,势必要被尚书大人责罚,如今也不敢回府,只得躲避几日。能延一日是一日罢了。”
薛绛姝冷笑,“是,如今不正是如此。也难怪董大人一直责骂他,不学无术也罢了,至此番下场,竟还有那种去处。若是董尚书知晓此事,怕是要被他气出病来。”
言罢忽然想起董嘉枔方才于茶楼中大放厥词,再料想他如今正要去天香楼中,忽觉浑身上下皆如刺针芒,心口添了闷意,咬牙道,“我如今倒觉得,大人方才是轻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