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福身，却是比方才更为恭谨。

她本与皇室无缘，因降世那一日与昨日的两场雨得圣上与太后垂怜，得了这县君的封赏。若非如此，只凭与五公主在一处顽过几回，她也是见不着宫里的贵人，又怎会被张贵妃盯上。

见张贵妃，她便想起恒王。这母子二人不止容貌相同、秉性更为亲生，无论的哪一个，那眼角眉梢儿藏的笑意皆如狡狐，叫人望之不得不防。如今听她所言心中已起惊意，连忙措辞婉拒，只怕晚上半步，便引人再起他意。

张贵妃似乎未曾发觉又挑眉，是弯了略一半的腰际示意她还礼，盈盈笑道，“县君未免太客气了。说起来，县君自幼便常入宫，本宫也时常在太后跟前儿、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见过你，如今倒也可舔着脸套一套亲近，说县君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可惜县君长大了便甚少入宫，更不曾入本宫的钟粹宫一回。本宫心里虽喜欢县君，却是不得见着。只得今日有幸撞见了才能说上几句话，县君日后若是得空进宫，若不嫌可往钟粹宫去寻本宫，本宫必定好生招待。”

薛绛姝颔首，微笑道，“劳贵妃娘娘心中记挂，听闻贵妃娘娘宫里的合欢剑兰长的最好，臣女日后得空必定前去给贵妃娘娘请安，也好长见识。”

此番客气过后，钱有余适时上前，大抵是想着弯腰行个礼，却因着赘肉过多，硬撑了半晌无果，好悬将大半身子栽歪过去，两畔下人连忙上前扶住，才使他站稳了脚，直赔笑道，“贵妃娘娘，您瞧瞧老奴，当真是老了还为老不尊，又叫您看笑话。”

方才他四处耍滑时张贵妃已是用扇面遮面，忍笑了半晌，这会子面上尽是担惊之意，忙道，“宫早便说过，公公侍奉圣上与太后娘娘辛苦、德高望重，在本宫面前，公公无需行大礼的。”

钱有余呵呵笑道，“贵妃娘娘大度，体谅奴才。可老奴一回两回也罢了，总不可蹬鼻子上脸去，如今离珠县君还在眼前儿呢，也不好叫孩子瞧见了笑话老奴，老奴可要寻地缝儿钻进去守着了。”

钱有余祖籍为冀州，虽入宫学了数十年的官话，却因太后爱听方言逗趣儿，他那一口冀州口音亦留至如今，时常拿出来哄太后顽笑。

如今又借着耍滑的功夫与张贵妃说上一通儿，直哄的张贵妃失笑，险要失了仪态，良久方才稳住架势，微笑道，“罢了，离珠县君本该早便出宫了，却是被本宫拦住，倒是耽搁。这个时辰，想来太后是歇着的，等一会子太后醒了本宫再过去请安，还请钱公公好生照拂。”

“娘娘放心，老奴必定如此。”钱有余连忙颔首笑应，等张贵妃的步撵又起，渐行渐远，薛绛姝方才暗自松了口气，回眸笑道，“方才多谢公公为臣女解围。”

钱有余却不应，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曦轮，笑容恭谨，“方才贵妃娘娘与县君谈笑，老奴在旁听着只觉的似仙曲儿一般，就是这日头晒老奴的脑袋瓜子，若是个没日头的功夫，老奴也就拣新鲜话儿听了。”

钱有余的性子便是如此，无论是精明还是当下这种逗弄人的时候，皆是叫她心下佩服，闻言只需同乐，倒不必再奉承客气。

由着他送至宫门，等坐上了马车，薛绛姝方才卸下浑身的力气，靠着小窗前凝神许久，等马车彻底出了皇城，往薛府回去时方才坐起身子，悠悠喟叹道，“一晃又是大半日，一会子回去给母亲请安，倒不知该如何与母亲提起。”

只她一人出行时，她素来不甚计较，敛秋拂冬也是随着她一同坐于车中的。如今闻言二人对眸轻笑，敛秋道，“夫人问姑娘什么，姑娘便回什么便是了，自小姑娘何时诓骗过夫人，如今大了还疑心此处。”

薛绛姝无可奈何，似是顽笑地推了她的手臂一回，收回方才喟叹的兴致。薛绛姝长到如今，甚少有忤逆过双亲的时候，对宋氏更是未曾。不过如今若是细算起来，她近一年倒的确藏了一些事，比如恒王、或是那傅鸿禧。

恒王倒也罢了，薛渝与宋氏皆知晓恒王的德行，当日隐瞒不过是怕宋氏替她忧心，只是那傅鸿禧，她忽然想起宋氏也曾问过她心中是否有属意之人，她当时只道府外并无相识深交的外男，却不料如今，倒算是有一个了。

不过她与傅鸿禧浮水相逢，若要算起缘分，也不过是二人同行遇了几桩案件罢了，除却知他名姓与官职，再无深交之处，倒也算不得。只是不知，往后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思绪又上来时，她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靠着车中小几垂眸陈词，倒是弄的敛秋拂冬心惊肉跳，只当她又添了烦心事，絮絮试探道，“姑娘想什么，一会子都要回府了。”

这才唤回她的神思，挑帘去瞧车外光景，当下马车行驶平稳，正是要过安平街，略过前头繁闹之处，绕路走的功夫。她连忙催道，“快去告诉徐叔，往临安街去，出来一趟，正好去奇石斋瞧瞧。还有倚翠前儿说想着芙蓉阁的粘果糕点，咱们也去瞧瞧。”

“姑娘总是记挂倚翠那丫头。”拂冬闻言失笑，已是推开车门告知。

临安街地界正为京城最中，京中各处有名的茶楼酒肆奇斋异阁尽落座这条街上，如今这时辰街上车水马龙，吵闹笑语隔着紧闭的车窗便可听的真切，驾车的徐叔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着马车步步如履薄冰，只怕撞着了谁，更惊扰了车中的薛绛姝。

却吵的薛绛姝心急，挑帘瞧着外头的光景。因昨日的雨解了京中旱情，百姓欢欣雀跃至今，倒也听闻昨日是她的生辰，如今倒是连声赞赏是她身携福兆才至上苍降雨，言语中赞赏之言如开了花似的层次不穷，只差要给她塑个泥雕，当“土地娘娘”拜了。

等马车好容易行至奇石斋，敛秋拂冬护着她下了车入门槛儿，她方才松了口气，才一进来，还未等下人上前招呼，她只回眸打量一眼，便见着那人。

如今，他正捧着一块儿砚台好生研究着，仿佛考量刑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