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绛姝微笑不语。廊下众人见状或松气或暗叹,终是将方才支愣了半晌的耳朵放下,只恨未曾听闻什么花样儿来。
和风略过宫墙,拂起昨日落雨后留的满阶的残红,已经有几片从枝头上窸窣落上太后长曳于地的裙摆,钱有余连忙俯身拾起,呵呵笑道,“昨儿贵妃娘娘往寿康宫送青梅糕,太后娘娘还记挂着这是县君最喜欢的,今日一早煮的枫露茶这会子也早出好茶色,县君此时过来,是有口福了。”
她闻言忙做讶然之色,回身与太后轻笑,颇有寻常人家晚辈撒娇的架势,“果真是太后娘娘疼绛姝,如此一比,大半年未曾入宫来给太后请安,实在是绛姝之错。”
哄的太后失笑,回身往寝殿中走,不知是有意还是如今年长行动不便,路过门槛儿时太后略略停顿,她当即会意凑上前小心扶着,等入了殿门,太后方续言,“离珠自幼便常入宫,说起来竟是与太子和小五一样,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丫头又懂事孝顺,哀家心里明镜儿似的,怎会不记着。”
钱有余在旁应和,“太后娘娘若是如此喜欢离珠县君,倒不如将县君留在身边儿,日日能看着,也免去念叨了。”
太后但笑不语,等到与薛绛姝重新坐下,方才回眸笑道,“你这主意倒是空话,哀家虽有这心,离珠终究是薛家的姑娘,宫外有父母双亲,怎可如小五一般常伴哀家的身侧。离珠是个好孩子,哀家虽有心,终究也舍不得她难过的。到底可惜了。”
言罢唇角微微翘起,竟似有叹息之意。薛绛姝心下暗动,抬眼瞧钱有余,却见他只捧着肚皮呵呵笑道,仿佛是唱罢“双簧”,如今尽到心意,倒将这话头抛出去,恍若未闻。
她只得暗自思忖片刻,温言道,“知太后娘娘的心意,绛姝心中欢喜却无以为报。日后必定时常进宫陪伴太后,与太后讲一讲宫外的趣事,听闻城中聚福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又出了新本子,等绛姝何时听了学给您听,叫您也喜欢着。”
太后闻言挑眉,眉尖微挑,面上笑意如同拂过春风细雨,连连笑道,“你们瞧瞧,到底是离珠这丫头心细,想着的哄人的招式皆与旁人不同,竟知哀家的心思。”
钱有余忙随着颔首,附和道,“老奴跟随太后大半辈子,见着的心思剔透之人无论多少,如今看起来倒尽数不如离珠县君一人。老奴冷眼瞧着,这宫里头除了五公主,也只这离珠县君一句话、或一处寻常的法子便可将太后娘娘哄的开怀,老奴心里左思右想,倒实在是想不透,老奴是心服口服。”
听的薛绛姝面上微怔。殿角的九转青鹤玫瑰香炉里焚着上好的苏合香,如今袅袅香雾自香炉嘴儿里缠入珠帘帷幔、徐徐入了她的口鼻。衬着钱有余哄太后时端起茶盏掩面浅昀,却听太后颔首续言,“说起来,小五也如今大了,也不如从前一般日日来哀家的宫里。更不提太子,幼时也是爱缠着哀家的,自打长了年纪入主东宫,一年到头哀家也不常见他几回,心里倒也想着了。”
钱有余又应,“圣上看中太子殿下,自小便严厉教养,如今太子殿下替圣上分忧,自然要少了陪太后娘娘的功夫。不过,”大抵是挺着肚子时候立不住脚,来回转悠着笑道,“这不是还有离珠县君么,说起来太子殿下与离珠县君是自幼长大的情分,老奴瞧着她二人在太后您的眼前儿不分彼此,如今太子殿下忙碌,不正有离珠县君陪着您老人家,您还不知足。”
停在茶盏上的手指微凝,自盏中渗出的热意烫着指腹,方才惊回了她的神,垂眸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茶盏,只做未闻。
太后却颔首,“此言倒是说进哀家心底了,离珠在哀家心里如同亲孙,与太子与小五并无不同。说起来,离珠自小在宫里便与太子和小五在一处顽,这情分倒也不同。不过近些年你们两个大了,这情分略有疏远,终究是不如小时候了。哀家时常想着,你们两个何时再如幼时一般常伴哀家的身侧,瞧你们两个再一处陪哀家,才是最好啊。”
言罢虽慢条斯理地攒着手中的檀木佛珠串子,眼角余光却是未曾摞于其上,倒全是留神试探之意。薛绛姝只做未闻,摞下手中的茶盏才微笑回道,“太子殿下为陛下分忧,自是朝政为先。只是绛姝终究无能,在女学中考核亦未能夺头筹,这一点比较沈家姐姐或是钟妹妹,都是自叹不如,更不提五公主与太子殿下了。只一点,绛姝素来爱顽闹,若叫我哄太后欢心,那绛姝倒是敢自称上一二的。”
太后闻言微讶,旋即只慢悠悠地摇头轻笑,倒叫她不明她心中暗意,如今暗自斟酌,不敢妄言。钱有余心下暗自盘恒一瞬,忽地抚掌,仿佛是想起了何等陈年旧事,凑上前道,“老奴说县君这话为何耳熟,方才想了好一阵儿,如今可不就想起来了。太后娘娘可还记着县君方才所言,当年皇后娘娘也曾道过,一字一句,毫无差池。”见太后面露惊色,忙将当年皇后还是太子妃时进宫请安,与太后笑言学着说了,眉飞色舞,“当年慈懿孝纯太后也是如今日一般询问皇后娘娘,如今县君也是如此,倒是端端正正地似极当年的皇后娘娘。”
太后这才扬眉,仿佛当真是被钱有余提起了旧事来,亦跟着颔首,“陈年旧事,难为你这记着。哀家方才听闻离珠之言,这心底还疑缘何耳熟,可不就是如你所言,皇后从前的架势。倒果真好,离珠倒真是个好孩子,”
停顿一瞬,太后又道,“提及此处,今日皇后过来请安,哀家瞧她面色不好。帝后相敬如宾多年,回回皇帝有烦心之处,旁人倒差些,只皇后是真真切切地为皇帝担忧,前些日子京中大旱,哀家瞧她眼底的乌青竟是比皇帝还重些,这孩子心实,见皇帝日夜宿于御书房忙政,她安不下心,倒将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一会子再派人去瞧瞧皇后,得好生将养着,如若累垮了身子,莫说皇帝心下如何,哀家心里也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