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韫欢闻言娥眉紧皱,其间仿佛藏了崎岖的山脉,连带着眼角似乎勾上细纹,面色狠厉。
她方才虽知宋氏未曾与薛绛姝交代实情,却到底想着薛如意年纪尚小,再恶劣也不过是些不知深浅的小把戏罢了,却不想竟是如此不知廉耻,倒的的确确是袁氏才能教导出来的招数了。
心下恼她丢了薛家的脸面,又知母亲待此事一直是耿耿于怀,如今再提,反倒徒增烦恼。遂起身坐到宋氏身侧细细安抚,只道,“事已至此,也并非是无力回天。太子师承父亲,又礼贤下士,看在父亲的情面倒也不会对薛家有过多微词。至于如意,只日后还需母亲多尽心。虽说袁氏不妥,孩子到底还小,换言之,她若不好了,对姝儿的名声只怕也有不妥之处。且不说父亲与祖母,只是为了姝儿、为了薛家的门楣,母亲也不可放任不管。”
又抬手替宋氏理了理袖口,待宋氏将方才之言入了心,方续言,“这几日我在家中住着,也会替母亲分忧。如意若不好了,我会提点她,也叫她日后乖巧些,少叫母亲头疼。”
合府数百人,仔细挑起来,终究只薛韫欢一人最贴宋氏的心,二人倒不似母女,反似知己。
见她有心,宋氏暗自欣慰,回身拍了拍她的手背,疼爱道,“掌家数十年,将你们四个都养大了,这些道理母亲还能看不透?大惊小怪。听姝儿的,你如今既是怀有身孕,应当好生养着。你怀着浩儿时是在李家,母亲没瞧见机会。如今既是在母亲眼皮子底下,可得将你看住了。”
见她笑应,四下又无人,忍不住低问,“母亲问你一句话,你可得实言。”
韫欢不解。宋氏问道,“你此番回来打算在家中住上几日,世子与你公婆又是什么个态度。”
她自昨日起便疑心,虽听闻韫欢有孕,方才得了闲,可是嫁出去的女儿终究如泼出去的水,她活到这般年纪,妇德规矩她熟念于心,离宁国伯府一堆烂摊子,李儒源无异议,只怕宁国伯夫妇不甚愿意。否则也不会叫她成亲数年,却从未让有如今的清闲。
言罢仔细打量韫欢,果然见她眉眼间神色微怔,纵是转瞬便换上往日一贯的温顺笑意,然,知女莫若母,这点子差池又怎能瞒得过她,连忙追问,“是不是世子那边儿有事,你不告诉母亲?”
韫欢失笑,撇开母亲的手,扬眉道,“女儿与源郎成亲数年,母亲见我们红过脸儿么?今日我回府还是他亲自护送,姝儿可是亲眼瞧见的。至于公婆那边儿,他们也体谅我料理宁国伯府诸多家事辛苦,如今好容易又有了身孕,方允我带着浩儿回来给双亲请安。此番回来也是我想着过几日便是姝儿的生辰。自我出嫁后,终究未曾好生与她亲近,这一回我总得留在家中陪着她,过后便走。这只几日,母亲可得管我与浩儿的衣食啊。”
倒是拣起出阁之前常有的撒娇呢态,糊弄得宋氏连连应着,终是将先前的忧意断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等到晚间薛怀峰兄弟几人回来与长姐相见,听闻她与浩儿在家中留宿个个喜不自胜,家中多添两人更显热闹。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薛如意与袁氏却开始心惊胆战,日日小心着避开韫欢,只怕沾上霉头。
往后的几日便赶上暑季中旬,滚滚热浪席卷着大周的大江南北,连日只艳阳高照,只偶尔一两日早晚起一阵儿凉意,也不过转瞬,京城中又宛如落入蒸笼中,城内城外原本生的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如今也因许久未经雨卷了叶梢儿,大有旱枯了的架势。
各地百姓怨声载道,只恨田中口粮农蔬要被这天杀的日头祸尽,今年秋收怕要颗粒无收。各高门世家亦是人心惶惶,一早便派人去打理自家庄子里的良田,联系各处送菜的菜农,也怕熬过了夏日,秋冬两季府中少了吃食用度。
唯一焦头烂额地,便属皇帝。早有御史将宫外百姓的埋怨声传入圣耳,不知哪一日从何处起,京中大街小巷中竟开始传唱童谣,听着是顺耳,仔细分辨那谣言歌词,却是句句嘲讽着当今圣上无能、太子德不配位,方才惹怒上苍,以至干旱无雨。
圣上震怒,召太子于御书房中,连带着时任中书舍人的薛怀峰也被留在宫中,与重朝中众臣商榷应对之事。
招式法子出的如同篡写兵法,却是没有一处实用,如今只能安抚京中百姓的情绪、再想求雨的对策,却终究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尽数是哄弄百姓的官口措辞罢了。
却是奇,这股热浪在京中盘恒了几日,等到酉月下旬时一日夜间忽地起了冷风,等到次日薛绛姝生辰,自卯时起便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近晌午时雾霭低压于天、暴雨如注连续着几个时辰,终是将连月的热浪尽数抹去,京中百姓走街串巷、欢呼雀跃,只差要如年节时各处串门走动,叩首连呼万岁。
薛家亦是欢喜,这一场雨洗刷了数日的沉闷,又终使圣上欢心,府中上下数人愈发认定了薛绛姝身上带了福召,赶上她今日生辰,更是老太太亲自操持,好生夸赞喜欢了一回。
贺礼如流水似地涌入思永斋的私库里,敛秋拂冬倚翠三人轮着对礼单收贺礼,却仍是手忙脚乱的时候,终不得喝茶歇息的功夫。
等好容易将最要紧的重礼盘点清楚好生收了,一回头见正主捧着一卷诗集于廊下凭栏听雨,倚翠登时失笑,摇头道,“瞧瞧咱们姑娘真是天仙儿似的,任天底下出了多大事儿,也碍不着姑娘的闲情逸致。”
敛秋抖了抖伞面上的残雨,接应道,“性子愈稳重些愈好,宠辱不惊,日后遇什么场合都可支撑的住。”
又取了外裳替薛绛姝披上,道,“今日到底凉了,姑娘小心着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