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薛绛姝又皱眉,想起那日于桃花河畔的闹剧,颇为无奈地失笑,“那一日便已够叫人头疼了,如今此案竟还有反转的余地,三人来回指认,倒不知何时方有定论。”又见廖家祖孙蹒跚前行,“至如今,廖姑娘相安无事,想来是那两位先前构陷了。”
傅鸿禧摇头,反驳道,“此案到如今也未曾有确切定论,廖姑娘之所以相安无事,一则是证据不足,只是受小青姑娘构陷二来,也是小青姑娘已在狱中自尽,死无对证。”
“这是为何?”薛绛姝凝眸,却听傅鸿禧道,“当日小青姑娘被投入大牢时未曾洗下面上戏妆,故而不知上妆的颜料里亦被加了砒霜,次日卸妆时发觉,已经面目全非。”
如今正值荷月,纵有徐徐清风,在曦轮下行走许久后也是少不得笼一身暖意的。然,如今她闻言只觉得自骨子里往外地冒着一股寒意,宛如毒蛇一般顺着后脊爬至全身,连带着指尖处泛凉,于袖中暗暗紧攥了几回方才意识到知觉,凝眉不语。
见她面色苍白,傅鸿禧方知方才的寥寥数语惊了她的魂,连忙安抚道,“事已至此,旁人也无能为力。不过所幸发觉的及时,小青姑娘也免了许多罪。只是此桩案件她逃脱不了干系,她已殒命,知府便只下令将梨花择日问斩,以了结此案。”
她惊愕张了张嘴,见远处廖氏祖孙渐行渐近,正往大雄宝殿过去,斟酌道,“若那糕点中的鹤顶红当真是小青姑娘的手笔,又怎会混入她自己的胭脂里,大人不觉得古怪么?”
傅鸿禧闻言亦愣,旋即颔首赞同,口中却反驳道,“周大人亦有疑心,不过世泰坊与城中药铺子里皆有小二作人证,廖家班的学徒与王家下人指认,东西又是从她的妆奁里搜出,铁证如山,纵然她如今未曾自尽,也无处分辨。而当日廖姑娘的身侧一直有人在场作证,如今小青姑娘殒命,她也算洗清嫌隙,不受此案牵连了。”
事已至此,也的确没有值得追寻下去的蛛丝马迹,薛绛姝只得默认,转过语意,“万事总要有个前因后果。梨花刺杀王公子若可称为失手,构陷廖姑娘是受小青的蛊惑,那么小青下毒又是何缘由。”停顿一瞬,忽又想起那一日小青与王公子的眉目传情,心下登时恍然,不免得轻叹。
傅鸿禧登时了然她的心思,唇角微勾,但笑不语。
彼时二人已从碑廊处过来,廖氏祖孙也已行至小桥台阶,步履蹒跚地往上攀爬,才上几阶,迎面下来主仆几人,两下撞见,竟是王家老夫人。
薛绛姝登时轻嗤,无可奈何地摇头,“连连遇故人,此处今日实在热闹。”
傅鸿禧道,“已有五日,王公子的尸身也已入土为安。痛失爱子,来寒山寺为王公子祈福超度也是情理之中。终究是因此事牵扯了过多人,如今相见,自然眼红。”
话音未落,眼见那王夫人奔着廖媛媛便扑过去,抬手便赏了她一个巴掌,力气之大,竟是险些将廖媛媛甩下台阶。
薛绛姝眼皮微跳,脚下登时有要上前阻拦的动作,不过一瞬,又忙顿住脚步,听王夫人喝道,“你还敢来?你这贱蹄子,原先攀着我儿时哭着喊着要与我儿同寝同穴,如今我儿苦命,你为何不随着我儿一道去了?”
言罢抬手,作势还要再打。被廖老班主生生拦住,苦求道,“事已至此,小青与梨花也已为王公子赔命。夫人心中有恨,只管怪罪叟管教无方,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媛媛。”
“怪你管教无方?”王夫人闻言冷笑,悠悠停顿一瞬,极讽道,“是,是要怪你管教无方。先是有个廖媛媛与好人家的公子纠缠不清,而后又添了个小青。自己上不得台面也罢了,竟还害了我儿的性命,廖班主,你这班子里养了些什么人,个个儿贱命,便应当随着我儿一道去了!”又指廖媛媛,破口大骂,“哪里蹦出来的狐媚子,惯会勾偷奸耍滑,怎的就没被雷劈死,为我儿陪葬!”
王家富贵,王夫人养尊处优,多少年端着活菩萨的架势,何时如此失礼过。如今爱子丧命,却是将素日的仪态丢尽,活成了街畔酒肆里的“骂街泼妇”,语意咄咄逼人,似乎是要将这世间的恶毒之言,尽数报应在廖媛媛的身上。
听的薛绛姝心底似压了一块巨石,正要掩耳,却见王夫人扬手见竟廖媛媛推下台阶,老班主连忙上前阻拦,却又被她收手时的一巴掌推开,慌乱间连忙伸手跨住栏杆,方才堪堪挂住身形,未曾落至廖媛媛的下场。
当下薛傅二人再无法冷眼旁观,连忙快步上前,将廖氏祖孙二人扶起,傅鸿禧沉声道,“佛门清地,夫人如此放肆,未免会惊动佛祖清净。”
认出傅鸿禧当日与知府关系非同寻常,王夫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倘若廖氏祖孙出事,自己也洗脱不清干系,登时怂了方才的气势。
不过只一瞬,她又横眉,冷笑道,“谋我儿性命,我岂有不恨的道理,与你又有何干系。”
傅鸿禧凝眉,压着心中不快,缓声道,“的确遇在下无关。不过此案知府大人已给了结,夫人若有不满之处,可以去衙门报官,凭知府审讯廖氏祖孙。夫人今日于此处私闹,扰佛门清净,只怕公子在天有灵也无法安心。”
一语直逼入王夫人心底,惊的她身形欢动,半晌无言。才要开口,已有几位僧人闻声赶来,一言一语将王夫人劝解回了佛堂,总算是落得清净。
廖老班主老泪纵横,扶着傅鸿禧的臂弯便要跪倒磕头,还得他好生扶着坐下,方才缓过气来,连连道谢。
傅鸿禧安抚道,“王夫人痛失爱子,一时迁怒于老人家,叫您受苦。若您不甘其扰,可去衙门口报官,请周大人为您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