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被她唬的魂飞魄散,惊呼着搀扶她靠着一块巨石坐下,拿手帕死死压住她的额角,涕泪连连,“姑娘可别唬我,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活不得了。”
她哭的悲切,仿佛薛绛姝命不久矣,还得薛绛姝覆手去安抚她,又见傅鸿禧提刀过来,强忍着额上痛楚勾唇,微笑道,“这便是人证。”
傅鸿禧颔首,见素帕上浸透洇红,又见她面色苍白,不由得皱眉,蹲下身形,“姑娘若是受不住,在下这便护送姑娘回府,步摇再插手此事。”
倚翠也是连连颔首,已然是恨不得傅鸿禧赶紧将薛绛姝送回薛府或是宋府。却见薛绛姝摇头笑道,“如今抽身为时已晚,倘若此时回府,家中长辈看我这一头的伤,责问起时也是瞒不住的,反倒打草惊蛇、前功尽弃。”拂落倚翠的手,见帕子上的血印洇红,登时也唬了一跳,转瞬长吁一口气,打量着不远处瘫倒的那人,追问道,“他是被大人打伤了不成?”
傅鸿禧摇头,道,“在下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这种敢为贵胄卖命做事之人大多是死士,若差事办的不妥,情急之时会自行了结性命。倘若他死了,那姑娘的一番苦心便是付之东水,在下也难交差。人已捉到,多谢姑娘的相助之恩。在下先派人送姑娘回府,此人在下回带回京兆衙门审讯,待查出其背后的指使之人,无论是姑娘,还是宝华寺里亡命的僧人,在下都会有交代,请姑娘放心。”他抬手,堪堪停于薛绛姝的眼前,试探道,“姑娘如今可还能起身行走么?”
眼前似乎有一瞬的天旋地转,薛绛姝暗地里紧握了一会儿手指,待眼前清明,抽气道,“那么敢问大人,接下来呢。回了京兆府衙,那歹人由谁审问呢。若是大人越俎代庖,京兆尹张裕大人会如何作想,大人可有想过。”
傅鸿禧凝噎。的确,能只将案情的结论定罪于一个无亲无故的街头浪子,无非是看其无亲无故,纵然无罪也无处伸冤,罔顾人命。如今他又从公事之外抓捕歹人,质疑张裕的案判已然僭越,倘若张裕果真是另怀心思,自然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便当真会如薛绛姝所言,一切前功尽弃。
不带回京兆尹,直接送去大理寺,也未尝不可,不过若是如此,这僭越的名头便会压的更实,而大理寺里又是否会公正接手此事,如今也未可知。
那么当下…他这般思忖时,目光触及到薛绛姝,见薛绛姝也正盯着自己微笑,登时恍然她如今应当是有了主意,遂追问道,“姑娘的意思…是另有去处?”
“进宫去,直面圣上与太后,”见傅鸿禧面色惊诧,薛绛姝定神,一字一顿道,“这天下人,无论是贵胄或是寻常百姓,皆是圣上的子民,圣上若要插手,那背后指使之人再嚣张,也不敢于暗中有太多动作,只怕惹祸上身。如此才是当下最稳妥的法子,只是不知大人是否甘愿?”
傅鸿禧闻言一愣,旋即皱眉,“姑娘此言虽不差,不过,入宫门面圣非比寻常,在下倒不知,姑娘方才所言,是果真胸有成竹,还是空口说大话。圣上日理万机,这种玩笑,姑娘可开不得。”
京郊的风无物阻拦,远比城内更烈。如今微风拂过几人的衣角猎猎作响,薛绛姝微散的青丝被这股风卷着划过伤口,又顺势在她的姣姣侧颜上蹭过一丝血迹,牵连得伤口愈发添了几分痛楚。她冷抽一口气,缓声道,“倘若只宝华寺那僧人一桩命案,那是京兆衙门或是大理寺的职责,蝇头小事,圣上自然不会理会。不过如今,”她的目光触及到已毙命的马夫,叹道,“枉死了一个马夫,方才在小巷中留下的两只羽箭亦是物证,而我这额角上的伤口,也是有用的。”她握紧绢帕,强颜欢笑,“加上那要被无辜定罪的浪子,前前后后数条人命,纵然圣上视而不见,太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理。”她的眸光灼灼,紧逼着傅鸿禧道,“我敢做这个打算,心里便已有六分的打算,如今事成,我心里便愈发敢笃定。事已至此,大人也已无路可退,不是么?”
傅鸿禧被她盯得眼热,对视良久,忽然忍不住勾唇,难得地垂眸低笑出声来。倒也是,与眼前少女相见不过几面,虽至如今仍不知其姓名,相谈也不过数言,每一回语意却是惊破云霄,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如今神色胸有成竹,应当是果真有主意,既如此,再笃信一回又有何妨。
他忽然对薛绛姝起了兴致,更想依她所言,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于是微微颔首,道,“此处京郊远离皇城,姑娘如今身上有伤,怕是也走不得。在下去寻马车,护送姑娘进宫。”
薛绛姝颔首,“多谢大人。”
因着她身上有县君的封号,贴身玉佩便可做入宫的牌子,见是离珠县君,宫城侍卫并不敢阻拦,任由傅鸿禧驾车行至安阳门,待还要入宫,侍卫上前拦道,“从此处起便入内宫,无召不可入内。”
薛绛姝忙挑帘,露出一角苍白的面容,不知是这一路颠簸惊得她身子经受不得,还是故意为之,仿佛痛哭流涕了一路,如今眼眶微红、连语意也较往日细软了几寸,带着哭腔道,“是我要入宫求见皇后娘娘,请大人开恩。”
宫里头的侍卫,是甚少有人不认得薛绛姝的。见是她,连忙拱手见礼,为难道,“县君入内宫无可厚非,只是这位大人…”眸光触及到傅鸿禧身上的官服,又见车板上还绑着一个蒙面人,心下一惊,忙道,“无召,不可如宫围半步。”
“那便请大人先在此处等候,我先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扶着倚翠下了马车,面色身形惊的侍卫连忙上前护卫,“我有事,要求见圣上、求见皇后娘娘。”
侍卫不敢阻拦,正要开口,从安阳门悠悠晃出一个太监的身形,大抵是才吃饱喝足,老太监双手抚着滚圆的肚皮慢悠悠散着步,见薛绛姝几人拦在门前,眯着眼打量半晌,大惊失色道,“欸呦呦,县君,离珠县君,您这是…您可吓死奴才了,您这是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