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绛姝忙应,将今日之情景机缘一一道出,追问道,“敢问住持可认得此人?贵寺出了这种事,理当报官严惩。”
此话原本只是不经意地询问,谁知住持闻言神色微变,仿佛薛绛姝此言道破了天机,不该将其中的深意展现于世人的面前。
停顿许久,老主持方才道,“老衲心中有数,请施主放心,此地,此地污秽,阴气太重,女施主年纪尚小,依老衲所言,还请女施主先行离开,这既是宝华寺里出的事,又是鄙门下的弟子,老衲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方才已派人前去京兆衙门报官,自有寺中子弟与官家人来处理。女施主还请回罢。”
彼时假山后头本不宽阔的地方,已然聚了不少人来。趁着拂冬将手摞下护着她的功夫,薛绛姝往前挤了几步,待看清那僧人的死状,不由得心惊。
胸口有血窟窿、脖颈儿上还有勒痕,显然是被歹人诛杀,衲衣与草履上尽是泥泞,不知到底是在落雨后的地上挣扎了多久,如今身上已经有了恶臭的酒气,仿佛是他生前贪杯误事,而至亡命的下场。
可是出家人,禁酒肉,又怎会凭空多出这种味道来。何况这番细雨从天未亮时淋到此时,这地上、僧人身上该有的血痕和与歹人争斗僵持的痕迹如今被雨水冲刷了许多,已无法确切分辨今日案发留下来的证据,若想要抓捕人犯,势必是要比处理起旁的案子,难上加难。而如此,此番歹人便极易脱罪,凭空夺人性命,却免去牢狱之灾,那歹人的性子倒谨慎,留下如此棘手的案子,只凭空叫人头疼。
薛绛姝不由得皱眉,自起了疑心,心下暗自盘算。诚如住持所言,近日宝华寺里人流众多,贵客们有尽数借住在后院,离此处不愿,方才倚翠出去一叫嚷,此事已然惊动了不少人,赶来看热闹的皆是外男,此地便确实不是薛绛姝主仆的立足之地。匆匆赶回去,已见薛如意面色急切地候在她的房里,见她回来,方才松了口气,道,“二姐姐方才往哪里去了?”
薛绛姝素来知晓她胆量小,怕一时惊吓着她,糊弄道,“去前殿拜佛了,外头还落雨呢,怎的冒雨赶过来?”
只听薛如意急切道,“那这一路上,姐姐可听到了什么风声?”见学薛绛姝面色如常,欠身道,“姐姐不知道,这寺里死了个和尚的事么?”
此言仿佛一道闷雷穿过层层乌云雾霭,在薛绛姝的耳边轰然作响,薛绛姝心下一惊,忙追问她道,“这是从何而起?打哪儿听来的话?”
薛如意道,“是方才沈家的姑娘派人前来告诉我,说此事惊动了好些人,寺中贵客皆去瞧热闹。我心下害怕,便过来寻姐姐,谁知姐姐你不在房里,我便只得在此处候着了。姐姐,你当真不知此事么?”
薛绛姝闻言皱眉,她是万万未曾想到,此事竟然会传的如此之快,竟是比市井间的童谣诞语还要猛烈。纵然方才吩咐倚翠去请人来瞧,倚翠的性子虽急躁,却也有时有晌,事关人命,她又怎会叫嚷的人尽皆知。可若不是她,难不成这寺中另有一人,比自己更早、或是一直于暗中盯着假山后的动静,将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数看透,在此上火上浇油?
无论是出自哪一路的疑心猜测,皆叫她心惊胆战。当下抬眼示意拂冬,拂冬心下会意,忙将门窗紧闭,与倚翠一同出去守着。她安抚着如意道,“无论外头起了什么风声,皆与你我、与咱们无干。你切莫忧心,寺中住持已派人报官,此事自有京兆衙门的人处置,无论你听见什么,如今也只当不知,可记住了?”
见薛如意颔首,停顿一瞬她又问道,“沈家,沈家是如何得了这风声,还派人来告诉你?”
薛如意摇头,发鬓间的点翠钗子随着她晃动的身形在她的耳畔悠悠然打着千秋,须臾又与她耳上的珊瑚坠子缠在一处。待薛绛姝抬手替她理好,方才道,“这我不知,只是她们告诉我时,沈家的人已去打探消息去了,我也只顾着来寻姐姐,自然不记着这些琐事。”话落了好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眉眼间浮现出丝丝艳羡之色,献宝儿似地吊着薛绛姝的胃口,“姐姐,你可还记着昨日咱们回来时,匆忙瞧见的一群下人?你可知道,她们是哪一府的下人?”
见薛绛姝疑惑地蹙眉,她的眸中已然添了得意之色,道,“是庆国公府,庆国公府的姑娘如今也在寺中小住,姐姐,此行竟是这般热闹!”
她果然是年幼,那点心思与悲喜之色无论何时皆挂在面容上,如今提及庆国公府,仿佛忘了方才是如何胆怯寺中死人的消息,满面欢喜之色,“姐姐,前日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你与庆国公府的姑娘还说笑呢,如今既是都在寺中,等她回来,得了闲,何不前去拜访?”眼底煽着蠢动的暗光。
薛绛姝心下无奈,仿佛未曾听闻薛如意此番试探之意,自顾自地斟了一盏清茶握于手中,将杯上的温热汲取于手心里,她方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方才说庆国公府的姑娘出去了?可知道是去了哪儿么?”
薛如意忙道,“去后山凉亭,死人的那一处去了。话说回来,庆国公府的姑娘胆量实在大的很,那死人的风声传到咱们这边厢时,旁人皆被唬的足不出户,谁知庆国公府的姑娘听闻后愣是跑出去瞧热闹,姐姐,我的心都要被唬得跳出来,她缘何有那么大的胆量?”
她喋喋不休,然而此时薛绛姝已然蹙起眉尖来,默然不语。庆国公是勋贵,庆国公府唯一的姑娘苏静月自然也在女学上学,因着苏静月比薛绛姝还要年长几岁,早已及笄,二人往日里不过只是点头之交,再陪你果然如此,学堂里的姑娘们却也尽数知道她的性子,人如其名,最是娴静温顺的。依照苏静月的性子,若遇了这等关乎人命之事,尚只会嫌避之不及,又怎会亲自跑出去凑这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