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是不平坦的,罗杰心里念着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在房间里平坦的木地板上奋力爬着,他的力气快耗尽了,双臂颤颤巍巍,于是他奶声奶气的喊道:“抱,抱。”
于是侍女赶紧上前将他抱起。罗杰透过缝隙看到窗外暴风雨还在持续,今天上午还好好的,但是到了中午就开始下雨了,罗杰不得不取消原来的巡视计划。
但是婴儿通常都是精力旺盛的,罗杰更是如此,他不会放过折腾他侍女的机会,于是他让侍女抱着他去大厅逛,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罗杰听到风雨中传来值守侍卫的大喊:“是伯爵,伯爵回来了,快开吊门。”
罗杰听到马匹疾驰而至,接着,石屋的大门缓缓打开,风夹着湿气伴随着嘈杂的雨声涌入大厅,仅有的几个火炬几乎被吹灭,黑暗将大厅吞噬,恐慌在暗中滋长,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映出门口的一个黑影,黑影双肩银亮的反光刺得罗杰瞳孔一缩,门又缓缓关上,将世界隔绝在外。
火光摇曳,罗杰看清了,他的父亲罗杰伯爵就像一只落水的公鸡,白发黏着额头,披风贴着铠甲,颓废中老态尽显,找不到一丝威仪的影子。
阿德莱德拎着裙子从楼上奔下来,扑到伯爵身前直接给了他一个拥抱。“亲爱的,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阿德莱德急切的问着。然而伯爵只是站着,好像回来的只是具躯壳。
于是阿德莱德捧住伯爵的脸,踮起脚吻他,一下又一下,就像在做人工呼吸。她的热情唤回了伯爵的灵魂,伯爵缓缓地将阿德莱德抱在怀里,把头搁在她肩上,他的发还在淌水,满脸都是水。
侍女惊恐地颤抖,罗杰知道这不是逗趣的时候,他轻轻地指挥着侍女回房间,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将一张名为乖宝宝的面纱盖在脸上,却暗地里却放出了一只名叫八卦的小耳朵。
小耳朵在伯爵的卧室里找到了目标,罗杰听到阿德莱德催着仆人端来热水,食物和酒,听到铠甲哐啷落地,听到床架吱呀,听到仆人忙乱的脚步渐渐平息,最后阿德莱德下令让所有仆人离开。
卧室里安静了几乎一个世纪,就在罗杰准备放弃的时候,伯爵开口了:“博希蒙德。”
罗杰的耳朵一抖,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虽然伯爵透露的信息不多,但吃瓜群众永远不缺乏想象力。
罗杰化身名侦探沉睡的罗杰小五郎,瞪着天花板,开始分析,真相只有一个,他想,那只大狗,难道被阿尔马菲人干掉了?然后伯爵大败?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老爹号称一个打70个,就算他吹牛,但久经沙场还是称得上的,不至于被据称陆军很弱的阿尔马非打败吧。
“我真是瞎了眼了。”伯爵说道。
罗杰记的伯爵回来的时候他看的很清楚,眼睛没事,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指他看走眼了,难道阿尔马非人的陆军并非弱旅?
“阿德莱德,我们有麻烦了。”静了一会,伯爵又平静地继续说道,“博希蒙德不愧是狡猾者罗伯特·吉斯卡尔的儿子,我以为他已经心灰意冷无路可走,只能为我摆布,谁知道最后却栽在他手里,哈哈哈。”
罗杰听到他父亲的笑声里满是苦涩,不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懊悔,果然睁着眼睛就是不行的,他闭上眼,继续推理,这么说是博希蒙德叛变了,阵前反杀,一骑破万,如同游戏里无双的武将,把老爸打的一败涂地,嗯,想想博希蒙德的武力值,应该就是如此。
“他把我和博尔萨的军队都抢走了,都抢走了,哈哈。”伯爵笑得像哭一样。
罗杰也快哭了,这名侦探没法当了,闭上眼睛也不行,什么叫把军队抢走了,又不是钱,都是长腿的人,受封臣义务束缚的,老爹你一句话,他们还能不回来?
“阿尔马菲没法打了,卡拉布里亚彻底乱了,西西里现在能拿起剑的,除了我和我的侍卫队还有几个留守的骑士,就没有人了,整个西西里就像个脱光衣服的娼妇,谁来都行,呵呵。”伯爵又苦笑着。
罗杰脑子乱了,他觉得婴儿的脑容量还是小了点,影响他的推理,他皱着眉头。
他听伯爵继续道:“或许不用别人来,光是西西里的阿拉伯人,希腊人,就已经够我受的了,没了军队,我就是没牙的老虎,他们谁也不会怕了。”
“总有办法的。”阿德莱德劝解着。
罗杰则暗自腹谤,老爹你长着牙也不是老虎,最多是只老狐狸。
“那个博希蒙德啊,还真是像头狮子一样气派十足啊。”伯爵感叹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等等,让我理理思路,罗杰想,我已经快要发掘出真相了。
伯爵没等阿德莱德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派他打头阵,开始他倒是很卖力,把阿尔马非人打的缩回老巢,最后围攻的时候,他召集了大批人马,却不是按我的要求进攻,而是突然立誓解放耶路撒冷,号召所有善良的基督徒加入他的行列,呵呵。他脱下了深红色的披风并撕开,那还是我送给他的披风,做成十字形图案,赐予他的封臣和最先归顺的人,狗屎,都是托,他们成功的把战场上所有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他成功了,他忽悠地多数人热切的当场就加入了,见鬼,我和博尔萨的部队也大都加入了博希蒙德东征的队伍,十字军啊,一旦加入就不可能退出了,我和博尔萨的封臣等回了营地也有后悔的,但是退出就等于背叛天主,生前受绝罚,死后入地狱,他们只能跟着博希蒙德一条道走下去,我和博尔萨都没有办法了,只得放弃围攻,狼狈回来,呵呵呵。”
“那封臣义务呢,那些封臣就这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阿德莱德问道。
“没用的,教皇的寓意高于一切,这不算违誓,相反,他们的领地我还必须帮他们守着。”
“他们都跑了,让你拿什么守?”
“是啊,我拿什么守啊。”
石屋里一片寂静,却不知今夜究竟有几人能入睡。
沉睡的罗杰小五郎不甘心失败,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像躺在地板上的尸体谁都能一目了然,但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不是每个人都能猜出来的了。
罗杰想,老爹的眼睛并不瞎,能骗过他可不容易,他说博希蒙德的封臣和最早加入的人是托,那就绝不会错,这样的话显然这就是一个局,事先安排好的,战场上的人热血沸腾,头脑冲动的特性,作为沙场悍将的博希蒙德肯定很清楚,他显然是故意利用这一点,突然立誓,发出号召,撕红披风做十字,安排好的人蜂蛹加入,一步一步,跟后世召集大批老人上课,洗脑,忽悠卖保健品的套路差不多,这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
罗杰想,但是这个骗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闭上眼从记忆深处翻找,把脑细胞一个一个拿出来梳理,有一段对话浮现出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有什么事吗?”“没什么大事,大人,就是有几个仆人嚷嚷着要随教皇喻意去东征。”“让他们滚,听说博希蒙德又搞事了?”……
罗杰闭上眼睛开始分析,既然仆人都知道教皇东征的喻意,身为伯爵的博希蒙德没道理不知道,罗杰想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博希蒙德狮子一般的领袖风采。
罗杰想,如果博希蒙德只是带着几个流浪骑士参加东征,最多只是个马前卒,他连折服于自己叔叔都不愿意,为争公爵之位和弟弟相斗多年,他怎能接受只是一个马前卒的身份,想必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要么不去,要去就拉起大军去的想法了吧。
罗杰觉得自己找到了思路,他顺着想下去,所以当博希蒙德在战场上看到大军云集的时候,他就定下决心,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他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誓言,安排封臣和部分人作托,然后,等大战即将开始,一场骗局展开。罗杰对自己的推论沾沾自喜,然而,一丝疑虑浮上心头,真的只是在战场上一时兴起?
应该是的,他想坚定自己的信心,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芽,只会越长越大,罗杰无法说服自己,凭什么博希蒙德敢抛下手头的一切,去东方和塞尔柱人打,他真以为自己能开无双,他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罗杰又捞起几段回忆:
“阿历克塞一世还在抵御塞尔柱土耳其人从安纳托利亚而来的入侵,快顶不住了……”“阿历克塞可没这么弱,我亲侄子博希蒙德……差点没脸回来……”“穷人十字军被歼灭了,在尼西亚,被塞尔柱突厥人的铁骑……”……
罗杰想,作为一个统兵征战多年的领主,博希蒙德不可能像无知冲动的穷人十字军一样,跑上几千公里去面对未知的强敌,即使他愿意,他也无法说服追随他的人,一定有一个可靠的依据来支撑他的信念,罗杰想着,打了个哈欠,他摇摇头集中精神。
突然,一道闪电贯穿他的脑海,把他的脑组织打穿了一个洞,他豁然开朗,他想到了。
罗杰脑海里浮现出博希蒙德离开时的承诺,“我将带领我所有的扈从,召集我所有的军队,去阿马尔菲,让世人看到我们奥特维尔家族的团结一心。”
罗杰不禁自嘲,我居然以为他是一条狗,他不禁为父亲叹气,老爹啊,你也真是瞎了眼啦,骄傲自满和自以为是蒙蔽了你的双眼,要知道博希蒙德就算是为了尽封臣义务,也没必要带领所有的军队为叔叔打仗的呀,你用奥特维尔家族的团结一心来忽悠侄子,却没料到别人也会用它来忽悠你。
所以,罗杰想,起决定作用的就是……哎呀,这,这是怎么了……一阵困意涌上来,罗杰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