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铺码头上,灯火通明。工人们仅着单薄的衫裤立于风中。虽是鼻头被不合时宜的东风刮得通红,但身上仍明显残存着终年辛苦劳作后被迫积攒下的热气,故半点不觉寒冷。
今夜不知怎的,忽变了天,原先还有些许燥热的空气倏地降至冰点。
领头的管事抱着本泛了黄的厚簿子,对着落满煤灰的货轮看了半响后方才不急不慢的晃上了船。不过于臭烘烘的货仓里戳眼瞧上了阵儿,便麻利招呼起仍候在岸上的小工们一同登船卸货,似再不愿多耽搁半分。
眼见那些个粗手笨脚的苦力们或扛或抬的将一箱箱裹有破帆布片子的货品随意垒砌于岸旁,似不为意;偏今夜值守的管工们也已吃酒斗骰醉得东倒西歪,丢了正形。故此刻,原本守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老齐头心内渐隐隐生出了几许不安来——只见其手心里一对包了浆的文玩核桃被盘得“哗哗”作响,就快不见了沟壑;本就崎岖的老脸上再寻不出块舒展的皮肉来,紧紧揪作一团。“不好!有诈!”话音未落,便见一贼眉鼠眼的小卒子连滚带爬的从树丛里探出半张脸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岸西头没点灯,里头候着辆小车!车、车里坐着的是个女人,面上还裹了条厚巾子!定、定是那。。。。。。”
“叶莺莺!”老齐头未待其说完,已朝着自己那双时常咯吱作响的老寒腿上猛地一拍,高声嚷道,“糟糕,中计了!快、快去西面!”言罢,已是扶住手头的小矮枝,颤巍巍直起了身子;强忍住双足的酸麻,带着不成气候的手下疾步朝大路上撤去。
许是老齐头这块儿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人尚未行远,便见码头周遭的树丛里悉悉索索又添了几阵乱响,继而本就不高不密的枝丫间竟陆续冒出了好几十只脑袋,乌压压分聚于各处。霎时间,众人只识面面相觑,皆是慌了手脚;即便下意识间将手伸向了枪套子处,却也不知拔出的枪口理应朝向哪头。
只因这些人中,有著各色军服的士官,有著木屐和服的武士,有著粗布麻衣的江湖散人,亦有几个学生模样的革命党。各路人马皆不知从哪寻得的消息,个顶个打起了这批舶来货的主意。只待西边的江面上当真响起了几下不真切的汽笛声后,方才暂且收起枪来,齐步拔腿朝“真正地”目的地奔去。
同一时间,码头东岸。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就连月光也悄匿住了踪迹。手脚麻利的娃娃们轻车熟路的于暗中拆卸着小汽车后排的真皮座椅,并将一件又一件沉甸甸的洋酒箱子严丝合缝般填了进去。
顾洛生用力掖了掖紧裹于身外的皮袄,脸上不住淌着冷汗。只因不合时宜的烟瘾搅得他心绪难宁,故连直立起身子这般看似轻松的小事,似乎亦已成为一种难以为继的负担。只见他从上衣袋子里颤抖着摸出半支手制的烟卷,放在鼻前贪婪地嗅了几下;继而背对着风头艰难地擦着了几根转瞬即熄的火柴,妄图一解燃眉之急。
“这风起的不是时候!”白初九疾步上前,一把夺过顾洛生手中掺有阿芙蓉的烟卷子,厉声急语道,“你可知这丁点的火星于夜里竟比那连城的烽火还要惹眼?你若再不戒断这要人命的劳什子,只怕整个商会都得与你陪葬!”
顾洛生气哼哼的瘫坐在地上,嘴中喃喃念道,“哪里又是我要染上这烟瘾的?若非是。。。。。。呵,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说着竟似个醉了酒的疯汉般合衣卧于地面,神志不清的念起了呓语。
“我不要这沾人血的富贵,亦不求这人人惧怕的威名。爹爹既已以绾绾的前程相要挟!”顾洛生面颊红热,身子不住抖动,已是失了七分神智,自顾高声喊起了胡话,“九叔,你快帮帮我!这屋子里全是烟,难受!放我出去!九叔,快放我出去!”
白初九见状,恐于海面上生了回声,暴露行迹。这才不急不慢的取下自己襟前别住的花帕子整团塞进其嘴里,令其失语难言。后又抱臂立于一旁,任凭其翻滚躁动。
“九叔,你说这身不由己与相敬如宾,究竟哪一个听上去更觉悲凉?”逐渐清醒的顾洛生抬手掏出嘴中塞紧的帕子,虚弱无力般掸了掸衣袖间的尘土。只因方才于幻境里,他似瞧见了幼年时常将自己唤于膝侧说话的芫娘娘——晃悠悠的身子外罩着件牙白色的裙褂,灰蒙蒙的眸子里不藏一丝悲喜——那是一位圣洁如白玉观音般绝美的女子,足以令世间所有男人神往却又怯于窥视。
——“生儿,你可记住了。若是他日你爹爹命你娶亲,你可千万要挑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才是。”
——“生儿喜欢芫娘娘,他日大了,定也会似老爷般娶个如芫娘娘一样的仙子回来,万般疼惜。”
彼时祁芫刚刚嫁入佟府,骨瘦嶙峋。便是肚里正怀着就快要足月的小格格,却也丝毫瞧不出半分孕相。她自叹投身帝王家,半生从不由己。身旁除了个不经事的孩童外,竟再难有个能听自己说话的知心人儿。只因旁人唯知,王府里的小格格觅了段门不当户不对的下乘姻缘;可又有谁晓,便是这桩世人瞧去颇有几分离经叛道的荒唐婚事,竟也从未依足当事之人半成的心思!
——“生儿,若是娘娘肚子里的是个小闺女,你可愿待她如我,生生世世将其捧在心尖儿上,不容他人半点欺凌?”
——“那是自然!”
顾洛生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抱起白花花、软绵绵的小格格时,虽是五官尚未长开,但其眉目间已然透着股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时,他是真的曾将怀中婴孩真心视作自己日后必将结发共生的妻子、即便历经艰难险阻亦会白首不离心的良人。只因他曾亲口答应过芫娘娘,要护这孩子一世周全,绝不令其受到半点委屈!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顾洛生心内明白,自己不过视绾绾为幼妹,宠之珍之,偏不爱之。即便足以心甘情愿的为其奉上世间至宝,替其踏平刀山火海,却也始终无法动心动情,将她视作此生唯一。
“呵,你竟与我谈起了情爱?当真是伤口上撒辣椒面,好生凉薄!”白初九面上未见异色,不过如二人平日里斗嘴打趣那番,淡淡然回应道。但内心着实被顾洛生这看似轻巧的只言片语,硬生生剜出了道再难愈合的血口子。“依我说,这两者皆不过是‘爱而不得、得而不爱’罢了。既是可得可爱,哪里又再有资格去问一个注定不得不爱之人,这两者、究竟何者方才更为悲戚?”只因说话时语调平和不起波澜,反倒令闻者乍然惊心,益发添了些不是滋味的滋味儿。
故听明了弦外之音的顾洛生,至此方才彻底惊醒。愧疚之余,抬手猛敲了几下自己终日浑滞的脑袋,艰难起身。虽几欲开口,却仍是话到嘴旁又给生咽了回去。他只怨自己被这烟瘾迷了心窍,一时间竟忘了顾忌九叔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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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九于幼年时便被发配至辛者库,净身成了阉人。
许是这个缘故,即便其年长顾洛生十来岁,为叔父辈;于外人瞧去,竟也大抵不过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理应是个低上顾爷一辈的后生。
只因其年少时经惯了风波,又是个天生极机灵的人物。故虽是红墙之内步步艰险,却也让其由净房熬进了太医院,由区区一个看管恭桶炭灰的罪奴渐升至院使身侧替主子们尝药奏本的主事太监。而后得幸于圣驾狩猎时随扈,结交了彼时尚于亲王府内当职的包衣奴才顾山关,与其共添了段过命的交情。或因白初九的长姐恰为亲王府内小格格的贴身近侍,故清末之际二人走动益发频繁,时日长了遂结作异姓兄弟,私下间同谋的皆是些难见得光的大买卖。也因此,待清政府覆亡后,白初九便带着太医院私库里的百两黄金逃出宫门,跟随义兄落脚浔城。并于暗处替顾家布局筹谋、扫清障碍,共其成就了现如今于城中可谓是只手遮天的华商商会。
便也是打那时起,道上渐流传出些关于白九爷私下豢养小娃娃的风声。
说是这九爷不知怎的,与湖广一代的人贩子有了交集。无论哪里走货,运往何处,皆是要舍近求远、经水路打浔城里绕上一圈,方才得以放行的。这其中,若是偶得了什么瞧得上眼的小娃娃,九爷便会私扣下来,再送些银钱予卖家权当是成了交易。再者,便是些顾家地界上的孤儿、乞儿,亦或是遭亲人、债主卖进妓寨、赌场、烟馆里填数的小娃娃。但凡哪头得了什么合适的孩子,皆是要先送至九爷处过了目,方可再做定夺打算的。
偏是那几年天灾战事不断,每日运人的货船一趟接一趟的下锚,直教人瞧花了眼。故没过多久,九爷处便又多添了条新规矩:只叫上头送货来时就预先将那些个娃娃按资质品相逐一分级,区别出个三六九等来。故如此,样貌粗鄙、面目可憎的,男孩以低价供给煤窑、码头,女孩则另以平价卖去深宅大院里做个洗衣烧饭的粗使丫头;模样平凡无奇、于人群中并不出挑的,则一并寻着富贵人家塞进去为奴为婢——虽不过是薄利多销,却也有些赚头;再下去是样子标致周正、却又不足称奇的童男童女,除却个别事先遭人相中落订讨了去的,余下无论男女皆以高价送入风月场中供人调教玩乐。经这一番初选后剩下的,便都是些各样条件皆可谓是万中无一的精细胚子。对于这类孩子,白初九会先让人领来见了,再细细查明其身世来历:若是家中无人的,便收于膝下亲身调教,训练成柄杀人诛心的利刃,以供顾家差遣;若是尚存近亲于世、亦或是落没贵族之后,则送去京城的红姑处,由其调教为远胜寻常名门闺秀、公子哥儿千百般的“金丝雀儿”、“小白脸”,再想方设法塞进军阀要臣的府邸上,以充细作之用。
佟府小格格佟殊绾,便就曾是白初九膝下亲身调教的“娃娃兵”中的一员——以六十花甲子为序,化名“庚午”——故小格格又被称作“小七儿”,全因“庚午”为七,而非其恰生于七月初七。
小七儿与其余五十九个孩子大为不同,当初遭九爷挑中并非因其容貌姣姣。相反,幼年时的小七儿生得又瘦又小,一根枯黄细幼的麻花辫乱糟糟的垂在脑后,面黄肌瘦的穷苦模样活像只营养不良的小耗子。虽是样貌生得不觉丑陋,但只因眉目里英气太甚,偏又是个心眼子外露的,故半点不存豆蔻少女该有的娇俏与灵动——整个人戳眼瞧去活像个错穿了女儿衣的男儿郎——直叫人生不起什么怜爱。
白初九仍清楚记得,那日正逢码头上忽生了乱子,自己急忙忙赶来处理。不过于忙时打眼儿遥遥一瞧,便见岸上密密麻麻的人堆里,一个如耗子般机灵的小丫头半点不怵的探着脑袋,似心有盘算般不停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他原也并未上心,只因那丫头后又自告奋勇站出身来欲替自己除了眼下这件棘手的大事,方才再留心多瞧了几眼,欲于其身上寻出些过人之处。谁知便是这多出来的几眼,竟还惹得素来六根清净的白九爷就此动了心意、毁了道行,自此生出了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于白初九而言,小七儿身上那股子自幼便溶于骨血中的诡诈狠绝,就像是一剂足以慰藉一切的毒药。明知靠近了或会自折命数,却仍是欲罢不能。故他时刻将其带在身侧,样样皆亲身调教——盼着她由女孩变作女人陪伴自己一世——只因素来薄情的白初九头一回打心底里喜欢上了个与自己年纪相差甚远的小丫头。
然而命运这个可笑又难测的东西,在强行夺走了白初九身为男人的权力后,竟又再次摧毁了他这一世仅存的愿景!
每每闭上眼,白初九都会清楚地看见那个夜晚——昏暗的烛火下,少女仅着件轻薄的衣裙,静静立于屏风后——那是小七儿第一次贴身服侍自己就寝;亦是其月信初至,理应真正成为一个女人的大日子。
彼时的小七儿并不像其余孩子那般,惊异于白初九如怪物般残缺的肉身。她只是平静地褪下自己的衣裳,唯面颊羞得绯红。
故那夜,他发狂似的将她抱起,温柔的置于软床中央;细细由额头处一路亲吻下去,一块浅翠色的玉牌上赫然雕着朵欲开未开的玉兰花——那是大福晋生前留给小格格的东西,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于是,浔城里丢了好些年的和硕格格终于寻着了!但白初九却也因此失了他灰暗人生中难得的一缕光亮。
“你说这宴会可曾开始了?”白初九缓缓睁开眼,面向大帅府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究竟替她谋了位怎样的夫婿?”
顾洛生闻言亦叹了口气,沉闷了半响后方才低声答道,“定是比我这个吸坏了身子的烟鬼强。”说罢,用力裹了裹身上的裘袄,深吸了口江岸旁凛冽如冰刀的寒气。
这一夜,将会是场硬仗。
只因现如今军阀割据,生意愈发难做;便是些捞偏儿的名堂,竟也不似旧日里那番轻易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前几日新任督军便已命副官上门带话,意图讨要这半年的军费:只说是北面战事吃紧,正税不足;大帅体恤民困,断不可竭泽而渔;故为求一方安定,烟款与红灯捐这些个利国利民的税目自是半点少不得的。顾洛生心里明白,不过都是些军痞少棍的说辞,但凡新官上任,哪有不活生生剥层皮的?只是这浔城的驻军五年间已来回换了七八任,即便顾家当真坐拥着什么了不得的金山银山,确也禁不起这番折腾。
好在过了今夜,一切就该明朗了。
顾洛生于嗓眼间重重哼了两声,合衣盘腿坐在了地上,双目微闭,阴声怪气的自顾念道,“过去我只道老爷子心狠,视我与绾绾为棋子,半点不存亲人间应有的情分。谁知今日为解商会之困,你我二人竟也于此、眼睁睁盼着自己心尖儿上的宝贝儿能哄的那阀门上下好生欢喜!如此瞧来,我与我那黑了心的爹爹又有什么不同?到底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白初九不予置否,背过身子行了几步后直挺挺的立在江旁,徐徐接道,“你既也不是良人,指不定曹家的那位偏就是了。现今呐,我只盼着小七儿能寻着个待她不及我却又胜于你百倍的夫婿,眼里心里独一份儿装着皆是她!如此,她便可再不用提心吊胆的活命过日子。”这话里有深意,任谁都听得出来。
“我待她又何时不及你了?”顾洛生转了转脖颈,倦倦打了个哈欠,“便是绾绾想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亦愿倾尽所有、千方百计地替她办了去!”
“呵,好一个‘愿’字。你心内可曾真正有她?”白初九听了这话,心内忽起了阵莫名的怒火;故愤而转身,疾言厉色道,“若有一日,她欲亲摘了你那心上之人赵墨苓的脑袋,只怕你宁愿舍了自己性命亦是不肯遂了她意的!我倒不知一个梨园子里头下九流的娼妇究竟是哪里生来的好本事?竟迷得你顾洛生连身份脸面亦不顾,夜夜低声下气的去那满生园里头自讨没趣!只怕是今日曹家设下出鸿门宴,你顾爷心里头竟比任何人都更为快活!你呀,唯盼着你那痴心一片的好妹子早日嫁入那阎罗殿里头再翻不得身子,也好就此作罢了悬在你脑袋顶上、桎梏了你十来年的一纸婚书。如此瞧来,你顾爷作为浔城里最有名望的生意人,可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这并非是一码事!”顾洛生见九叔今日竟咄咄逼人至如此,已是心虚低下头去,怯声应道,“便是一日老爷子命你手刃绾绾,你亦不可能两全!”只因被点到了痛楚,无从辩白;索性便再不多加辩解,只当于心中偷认了便是。
“呵。你又怎知我不会有自己的主意?”白初九眸子里的火生了又熄,话在嘴旁偏又硬生咽了回去,“今夜尚存大事,确不该因旁务失了和谐。如今月黑风高,是时候启程了。”说罢,已是麻利褪下外衣,径直递与顾洛生。
“你这的风向倒是转得极快!”顾洛生起身接过短褂,心有余悸的将身外仍挂着体温的袄子递了过去,“今夜这趟走完,即便未叫旁人算计,我亦是要去了半条命的。也不知这馊主确是谁想的?竟不知今夜风起,便是常人身子也难抵抗!”
“她记挂着你,千叮万嘱这车厢里需燃好炭炉,偏是某人不领情的很,半点不识感激。”白初九唯恐顾洛生听清了似的,于口中咕噜着。末了,方才以二人皆可闻的音量低声说道,“车里已点了炉子,皆是不生烟的贡炭。既是万事皆备,便该启程了。”
“知了。”顾洛生行了几步,将手探进了车窗里。待二人彻底交换衣物、再三确认后,方才各自跳上了辆外观瞧去别无二致的铁皮车,悄悄驶离码头。
这两辆车无论外形、颜色、新旧度亦或是车牌均寻不出半点差异。唯是车上坐着的两人:一人心不在焉的咬着雪茄,身外套了件极不合身的皮袄,额角淌着热汗;另一人仅著短褂薄衣,单手不自在的松着脖间的中式盘扣,面庞应风气冻得发紫。
只因今夜之局,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即便是身处其中的设局之人,亦难免不过只是另一张棋盘上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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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帅府内宴席已开。
大大小小三十六桌酒席,由厅堂至回廊再至花园,共分作四等。
头等自是厅内正中央的主人席,仅一桌,共七位——黑檀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配以葡萄纹马蹄圆凳七只;桌上呈有金玉裹边的象牙制餐、酒器具共七套;冷、热菜肴各十六道以掐丝点翠的银盘盛上,并佐以鲜花装饰点缀;汤食共四种,分为中、西二式及甜、咸两味,装于翡翠盅内,各配以白玉汤勺一柄;酒水则有红葡萄酒、白葡萄酒、日式清酒、绍兴翠涛、凤翔烧刀子及川南茅酒;便是餐前漱口的茶水亦分为两道,一道是山泉水冲泡的洞庭碧螺春,另一道则是用炭火煨了一整日后于井中晾凉的浓茶汤。
其次便是厅内一字排开的贵客席,仅四桌,招待的皆是些阀门政要,亦或是城中财势顶尖的富商权贵——明代的海南黄花梨牡丹纹蚂蚱腿圆桌配以五足内卷鼓凳十只;餐、酒具皆为外壁镶有红宝石且嵌以金线为饰的银器;餐食上较主席少上四道冷碟、两道热碟,除去一只玛瑙果盘外,其余皆为明代古董式样的老瓷碟;酒水与主席无异;偏是漱口的茶水改碧螺春为桐城小花,浓茶汤亦换作色泽浅清的新茶。
再次则是回廊的客席,共十六桌,能列席于此的宾客亦绝非寻常人士——黑核桃木蝙蝠白菜纹的大圆桌配以嵌理石高鼓凳十二只;餐、酒具皆为上品的唐三彩,筷子亦是顶端包有老玉的黑檀木筷;除八道冷碟、十二道热菜外另有老鸭汤及甜羹,用的是前朝官窑烧制的珐琅瓷碟碗;酒水则配有绍兴甜黄酒一坛、凤翔白酒一坛,另添茉莉香片一壶,龙井一壶。
最后唯剩露天的散客席,共十五桌,落座的大多是些各府里的随从小厮,各军中品阶不高的长官,亦或是曹家未发迹时的亲戚旧识——水曲柳的大八仙桌愣是挤下了十四只小方凳;青花瓷的餐、酒具配以翠绿色的竹筷;便是菜肴亦不过是冷、热碟共十六样的普通花色,瞧不见汤水;酒水更只是东街口十五个铜子半壶的散称汾酒,另添泡至无味的粗茶一壶,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