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辞打量着另一头说话的中年男子,见他脸色肃然,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想。看他的相貌,又和之前的橙衣佳人有几分相似。
这应该就是皇帝让她小心的人,陆啸。
老头儿说过这人野心极大,是个狠角色,早在陌沅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扶栖的丞相,驰骋官场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极大,不过近几年隐有衰败之势。
观望许久的舅舅终于开口,沈由当即便有了底气,附和道:“是啊,国师可不要为了这口舌之快,耽误了正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同国师这般无所事事。”
“噢,正事?难道我们方才谈论的不是正事吗?”
木辞状作一脸疑惑,看了一眼座上的皇帝,低头道:“原来质疑先皇都不算大事啊?”
陌子旭淡声开口,“算。”
“皇上!微臣绝不是质疑先皇啊!”
沈由脸色一白,仓皇跪下,若是在以前,这位皇帝的态度他还真不放在心上,可现在连权倾朝野的舅舅都把控不了这位年轻帝王,他就更不敢造次了。
陆啸沉声道:“皇上,沈侍郎只是无心之过,莫要为了一位不明来历的女子寒了朝臣的心。”
这话说的巧,一边说她不明来历,一边又着重强调女子,含沙射影地说皇帝色令智昏,为了女人不明是非。
木辞觉得,要是不怼死他,当真是白瞎了之前和菜市场大妈打的嘴战。
“丞相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我这位不明来历的女子就不是朝臣了?先皇亲自下的令,持有圣物者为国师,圣物是什么?圣物是与神灵通话的东西,丞相大人区区凡人,见识少我也能理解——”
木辞看着他,嘴角一翘,“不过啊,下次就不再要说这传神谕者是来路不明的人了,不然天神震怒,我可帮不了你呀!”
陆啸总算是瞥了她一眼,不过没等他开口说话,木辞又继续道:“还有啊,皇上不过说了一个字,便就寒沈大人的心了?那丞相大人未免把沈大人想得太过脆弱了。做臣子的,连皇上一句陈述事实的话都受不住,不如早日回家当孙子算了,还上什么朝。不然的话,这皇上要再多说几个字,沈大人还不得当场猝死。”
话音刚落,殿内的许多官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朝中几乎没人敢这么和陆相说话,就算是与陆相敌对的楚攸之,楚相,也不会明面上与陆啸过不去,这女子倒好,骂陆啸见识短,还顺带嘲讽他外甥是孙子,真是个不怕死的。
曹清赋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这个粗鄙的女子只会胡乱骂人,没想到也能骂的有理有据,甚至能为了皇上与陆啸对上。
陌子旭的目光同样落在木辞身上,他虽说过让她谨慎些,但此刻却也未出声阻止。
陆啸脸色变了变,眼中似有寒光迸出,“那国师可否将展示一下你与神灵通话的过程,好让本相看看自己见识有多短!”
木辞幽幽一笑,“与神灵通话,怎可像作秀一般展示与凡人看,这是对神灵的亵渎,丞相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陆啸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手中的笏板捏碎,他恶狠狠地盯着木辞,眼中的戾气快要爆出。
僵持片刻,陌子旭终于出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
一位年轻男子站出,木辞本是随意打量了他几眼,正要移开眼睛时,那双幽若古井的眸子忽然抬起,她一下便被吸引了去。
那双深眸暗含着说不清的怪异情绪,看得令人心生寒意。模样生得极好,就是那气质怪吓人。这种吓人倒不是说恐怖,而是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压得人心生战栗。
木辞想了想,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楚稷,字攸之,扶栖右相,年纪轻轻,却是个和陆啸相当的人物。
木辞微微凝了神,试图从他身上预知一些东西,一阵绞痛过后,画面如期而至。
这次的画面比任何一次都要多,像是开着倍速一样,匆匆闪过,大概闪了三十秒,才算放完。
木辞轻吸一口气,心脏还疼的发紧,她从未一次性看过如此多的画面,先前一个人最多也才两三个画面,这次一个人就有七八个画面。
但无奈的是,这些画面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就像是肚中未成形的胎儿,有个大概形状,却无法深究五官细节。
执念多,却不够深。
心思复杂,却不够坚定。
这样看来,陆啸倒是比他坚定一些,笼笼统统就一个欲望,做皇帝。虽然最后失败了,但那未来的画面真是持久又清晰,连蹲哪座牢都看清了。
不过也幸好这俩人不是同一阵营,这朝中局势,按陌子旭所画,应该是分三派。一派以陆啸为首,一派以楚攸之为首,还有一派表面上看似隐形的中立状态,实则是归属皇帝一派。
若要把这朝中局势比作翘板,那皇帝一派就是支撑点,翘板的两头则是陆啸和楚稷。这局势的巧妙之处在于支撑点可以两头移动,即选择偏向哪一边,以此来牵制另外一边。当然,若是支撑点足够宽的话,便是连牵制都没必要了。前者是两两相制,谁也不能动谁。后者是一家独大,剩余两家只能等死。
很明显,现在朝中的局面是前者。
不过除了这三派,倒是还有不算派的奇葩派,只有白穆蘅一个人,不站队,不理朝事,除了打仗,什么都不管,但依旧是朝中大臣不敢惹的对象。
这话又要从一场战争说起,听老头儿说,这白穆蘅天赋异禀,是个盖世良才,十六岁便挂帅出征,经他手的战役,几乎就没有败过。不过在十四年前与裕安国的一场战争中,却发生一件怪事。
那场战争大概持续了半年,半年间前几月依旧是屡战屡胜,但到了后几个月,却是突然没了军报。派出去的信使也没有一个回来的,完全就是失联的状态。当时人们的猜测是,战败降城,全军被俘。
就在先皇打算重派军队支援时,本应远在坞城的主帅白穆衡却突然回来了。一个人一匹马,不知跑了多少日夜,到翌都时,整个人强撑着一口气,还瞎了一只眼睛。而后便是奄奄一息,昏迷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间,先皇派人去坞城打探,得到的消息却是:裕安全灭,坞城变成了一片废墟。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中,除了白穆蘅,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