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窗前的木桌上,看到外面街道柳叶纷飞,缓缓在纸面上落下最后一笔。
转眼一夜过去。
欧阳锋扯来一队郎中,天色还未大明,就敲开了姜晨的房门。
“克儿,我找人来为你看看……”
他接连敲了几声,姜晨指尖一扣,一道风声掠起,门后的木闩咔哒打开。“进。”
欧阳锋推门迎进来,“克儿,昨晚休息的可好?”
姜晨点了点头。
欧阳锋就扯过身后一串大小大夫,喝道,“快给我侄儿好好看着!”
姜晨看着几人表情,就知他们此行绝非心甘情愿,十之八九是被欧阳锋威胁来的。
可是,看模样这些人也就只是这镇上看个伤寒感冒的而已,姜晨不觉得他们有用。
欧阳锋只是不愿放过什么希望罢了。他被逼得急了。
既然他要看,那就看吧。如果这能称得上是对他一种宽慰的话。
但凡那些人瞧过姜晨腿伤的模样,都忙不迭说自己医术不精无能为力。
接二连三如此,欧阳锋就开始迁怒了,要杀了郎中,被姜晨拦住了。
欧阳锋蹙眉道,“克儿,你何时这样……你……竟半分也不伤心?”
姜晨看他神色颇为怀疑,却没有半分慌乱,接了一句,“不是还有命在?”
欧阳锋登时没有时间怀疑了,心头一痛,“克儿……你可是怨我?”
“?”
“我没有护好你……”他嘴唇颤抖着,“……才……才让克儿遭此大变啊!”
他唯一的儿子,却成了这般模样。
偏生是天灾,叫他想报仇也无人可循。
姜晨面前望着这头发斑白的老人,良久,心头一叹,人常说西毒欧阳锋手段狠辣冷漠无情。
可是,他最大的弱点,怕就是欧阳克了吧。
曾经的姜晨也有这样令人感怀的亲人在,但是他却死了。
他望着欧阳锋,许久许久,低头垂眸,身侧指尖不自觉都掐紧了,刺痛让他从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怀和期待中清醒了些。
他是姜晨,但面前,此人的儿子叫欧阳克。
许多时间以来,他的每一次轮回,都称得上是直面一次新的死亡。原主早已经众叛亲离。姜晨总是汲汲营营,才得以在命运之轮下得了一线生机。但每一次,都不断为罪孽再犯下罪孽。直到手上血迹斑斑。
他借由原主的身子活下来,杀了所有威胁他的人,几乎与所有人对立。这般境况下,能这样关心原主的人,近乎为零。
无论关心也好,怨恨也罢,那都与姜晨隔了一具皮囊。这个名字,永远只能是另一个名字底下的阴影。
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只知从哪里来,却不知往哪里去。
如何有牵绊。也不该有牵绊。
沉默良久,他真的是实实在在叹了口气,“……学艺不精的时候,死伤在所难免。叔叔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却猛然想起来欧阳克对黄蓉说的话,“……别这么大声,给叔叔听到了,他可放你不过。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里,我一点也不怨。”当真是个无怨无悔的痴情好男儿啊……只是若他知道后来亲爹被黄蓉帮着郭靖折腾疯了,会做何想法。是黄蓉重要,还是欧阳锋重要。
欧阳锋诧道,“克儿,你做甚么笑?”
姜晨唇角微弯,扭头冲那几个被掠来的郎中道,“出去吧。”
“叔叔可是还练九阴真经?”
欧阳锋道,“不错。这乃是天下第一功法,如何不练。”
姜晨的语气就如昔日欧阳克那般,“之前与您失散,机缘巧合下那艘船上的一个姬人……”
欧阳锋按着自家侄儿脾性,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不该联想的事,老脸难得一红,“你若是看上了,合该早早告诉叔叔,我便为你留着,不会凭她给老叫化殉葬了。”
看来欧阳克在欧阳锋心里,脾气也就这样了。
姜晨沉默了一瞬,全当什么事也没觉察,“听那姬人说,她路过郭靖房门时,听到黄蓉教他改了真经内容。”
欧阳锋面色一沉,“此话当真?”
姜晨道,“叔叔可记得我当日也背了九阴真经?”
欧阳锋黑着脸点了点头。
姜晨就按着记忆里背了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每逢欧阳克记不清楚的地方,就以空代替,但这般比对下来,到功法篇时,已然发现多处错乱颠倒,欧阳锋勃然大怒,“好个臭小子!竟又诓老夫一次!”
功法对于武人来说向来极为重要,修习也极为谨慎。凡人练功之时,都唯恐被人打扰,致使真气运行出了差错。若是真的按着这功法练下去,就他欧阳锋再天资聪颖,恐怕也离走火入魔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