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奶奶去世之后,韫知的生活看起来重新恢复了平静,学业照常,社交活动也正常,但是无数个深夜清醒着,放空着大脑望着窗外却难以入睡,无数个小事和瞬间令她突然想到曾经相似的情景而控制不住的眼睛发酸,她的心有一处空荡而日渐封闭。
终于在学校放出一学年的交换回国项目的时候,她像是在无尽漂浮的大海上抓住一根浮木般,觉得自己需要回到那个她熟悉的环境呆上一段时间,于是快速递交了申请。
刚回国,因为空闲时间比较多,所以时常穿梭在各个学术会议的旁听座或是讲座的观众席。她下意识地把自己丢进人群中,但是又想隐在这人群中可以独自听和独自思考。
但是在旁听一个跨学科学术研讨后,恰好席上的观点与她曾经看书时反复思考之后觉得存疑的观点相似,于是在提问环节她向国内经济学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发出了一个略显尖锐的质疑性的提问,条理清晰地列出疑问点,每一个点都几乎是站在这位教授观点的对立面。
虽然这在国外的研讨中经常会出现,但是在国内还是不太常见的,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主持人在韫知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准备出声打断,却被老教授抬手示意不要。
等到韫知说完,老教授慈祥地笑着问她的姓名,韫知一怔,然后微笑着回答。老教授示意她坐下,然后看向座旁听席的学生们,“你们怎么看待周同学的疑问?”此时会堂旁听座的学生有一些窃窃私语。
“多深的水平啊显摆什么,也太自不量力了。”
“显得自己多厉害呢…”
“这下要出丑了…”
坐在座椅上的韫知静静地听着这样的评论一个个闯入自己的耳朵,倒是也并没有太多所谓。老教授缓缓出声,
“我很欣喜能够在这里听到我们的学生提出这样的疑问,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着的,只不过通常来和向我提出质疑或事来和我交流的都是和我这样大的老头子们了,我很高兴我们这么年轻的学生愿意来和我谈这些。下面我想对周同学的这几点疑问简单说说我的理解……最后,上一个向我提出关于这个问题的疑问学生今天恰好也坐在这里,”说这他指了指对面座的孟绍清,“我觉得你们会有很多观点可以交流。”
那天孟绍清第一次见到韫知,她的打扮简单而有层次感,纯黑色的套头针织衫,内衬白T恤,浅豆绿的九分裤。头发简单地拢在脑后,松松的系着皮筋,额前有因为低头而散落下来的碎发,整个人清爽平和又有着淡淡的距离感。
刚刚提问时,他就侧身转头看到她,只觉得她的观点和整个人的感觉都在吸引着他多留了一分心意。韫知的提问里面的疑问点有两条恰好是他曾经提过的,在这一问题上,他更赞同另一位学者的表述和解释;而她整个人提问时的不卑不亢和刚刚会场骚动时仿佛置身事外的淡定从容都让他有了更多的深入认识的兴趣。
研讨会结束以后,孟绍清起身走向正在收拾笔记纸准备离开会议室的韫知。之后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更多的交集。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两人从研究室出来发现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韫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感慨了一句,“北城今年的雨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多。”说着在随身的包里找伞,抬眼看到绍清没背包就顺口说,“估计研究室里备的伞都已经拿完了,我们打一把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韫知撑开递过去的伞,而空着的手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附上。她常年手很凉,被这样突然的暖意包裹,心跳疏忽间就漏了一拍。
她抬起疑惑的眼睛,恰好对上了孟绍清深棕色的眼睛里,距离很近,他的眼睛里面流动的情绪那么第一次那么不加掩饰,深情如指尖传达至心底的那股暖意将她徐徐环绕,她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她。
“周周,我的心意,你可以听到吗?”十指连心,他把他的心意放在她心的入口,“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在脚边溅起一个又一个小水花,仿佛钟表滴答,记录着时间的流淌,冲散了中间这段无声的漫长,终于,她的手轻轻回握。
也许那一天,他的真心就彻底交出去了,覆水,难收。
可是就像回到熟悉的北城没能让韫知的失眠和茫然得到缓解,绍清最终还是没能敲开她那扇门。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悲伤,可以带生活继续向前,可是不能;她以为她可以爱人,可以接受和回应,可是不能。
她像是一座岛,与这世界一衣带水,但终究隔着江河湖海。
两人抬头就这么各怀忧虑地发着呆,韫知突然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阿珩,能尽情尽兴地爱人其实是一件幸事,所以想做就做吧。”
“长久没那么难的。”她就这样看似平静正常但是实则盲目地生活着,亲密如白珩自然知道,她知道她的遗憾,她的伤口,她的战战兢兢,但是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