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箐雪回太子殿时神色并不算好,因她神色冷然、红唇紧抿,周身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低气压,叫人一时间不敢轻易开口。
“你……”“噗——咳咳……!”柳杨本想做第一个打破气氛的人,不成想他才开口、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穆箐雪便忽然偏头吐了一口血!她侧趴在旁边的小茶几上,又咳了好几声,复又吐出几口零星血量的血,屋子的另外三人皆是一惊。
“唔……”穆箐雪大约是虚弱得要站不住,她缓缓的滑坐在地上,手臂还搭在茶几上,双手指甲扣着桌面、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桌面刻出十道划痕来!
“小姐!”莫嫣大惊,急忙跑过去跪在她身侧扶着她,神色满是担忧与恐慌,木长青已先行蹲下,为穆箐雪诊脉。柳杨掏出了那装着药丸子的小胖瓶子来,木长青阻止了他:“先别给她吃!”
“……”柳杨被他吼了一声,吓了个激灵,急忙又收起来了。随后他觑着木长青的脸色,略为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
“只是去谈个合作?”木长青没有回答柳杨的问题,而是转头死死的盯着穆箐雪的眼睛、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一顿的问。
“……”穆箐雪垂着眼皮子,压根就不肯看一眼木长青,她将手从木长青手中抽回,随后扶着桌子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莫嫣一直紧张的扶着她,生怕她再一次倒下。
“把药给我。”穆箐雪开口对柳杨说道,除了有些虚弱有些哑之外,听不出来别的情绪了。
“不许给她!”柳杨急忙又拿出小胖瓶子来,结果被木长青吼了一声,再一次被吓了个激灵,手抖了一下,好悬没给摔了瓶子。
“……所以,到底给不给?”柳杨心尖儿都在颤抖着,觉得现在用两大凶神来形容眼前这二位,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我才是大夫,你说呢?”木长青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柳杨,森然道。
“……”柳杨默默地把小胖瓶子第二次收了起来,穆箐雪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的笑了一下,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吃这药。罢了……我去休息了。”
“你跟他都说了什么?”木长青看着她强撑着走出稳健的步伐的样子,心中气得半死,面上又不自觉的缓和了脸色,只是语气还有些偏激的问。
“倒也没什么。”穆箐雪坐在床上,莫嫣帮她除去鞋袜,她笑了笑:“只是没想到他的性子竟这般烈,这芸芸众生为求一纸“惊蛰”不惜一切,他却弃之如敝履……果真是好极了。”
“他拒绝了?”柳杨眉心微蹙了一下,惊蛰合约是比免死令牌还要有用的东西,而且非常的挑人,没有人不想要那张合约,有了那张合约,便代表着那人能够一辈子安然无恙到老,除非合约结束亦或者是对方先毁约。
邱哲竟直接放弃了?
“他拒绝了这张合约,舌头是保不住了。”穆箐雪神色微寒,又想起邱哲在天牢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原本搭在床沿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力度指大,指甲险些陷入木头之中。
“风国律法严谨非常,他这……岂非是自取灭亡?”柳杨抿了一下嘴唇,开口道。
“罪不至死,生不如死。”木长青在一旁漠然的补了一句话,穆箐雪闻言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他大约是不想活了。”莫嫣也微蹙着秀眉、抬头看着穆箐雪道。雪国人讲究落叶归根,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家,倘若他们死在了外面,也需要有人将他们的鲜血带回雪国,洒在他们的国土之中。但若是这两者都没有,横死外头不可回,便大多成了怪异话本中的拦路妖魔。
“他想以死证明我并非无所不能,”穆箐雪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角——又流了点血。柳杨一看又要急了,她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无妨,双生毒不发则已,一发必大动,待它完全平复下去便没事了。既然他想拿死来证明自己,那我便偏不让他如愿。”
“你要做什么?”木长青眉心微蹙,问道。
——
邱哲一案重审的最终结果是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毒藏在嘴里、也可能是一开始便藏了毒的,他不再争辩亦不肯改口,最后咬毒自杀、血染金銮殿。
此案尚未走漏风声被民间所知,因此邱哲一死便被宣告结案,并以别的罪名重新赐了罪。众人只佯作不知内情。更何况陛下下了令,倘若有走漏风声者,一经发现,必全按律法第七十三条处置。
穆儒蔼虽心疼穆箐雪无端受了场罪,此时也万不能再说别的话来了,不公示此案前后因果,已然是北轻尘宽宏大量,他此时要再提要求,便不能简单的结束了。
事情恐怕得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过去。
“穆卿。”北轻尘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穆儒蔼,穆儒蔼闻言停下脚步,朝他施了礼,道:“陛下可还有吩咐?”
“朕与你也有段日子不曾好好的坐下喝杯茶、下一盘棋了。”北轻尘如是说道,穆儒蔼闻言便懂,遂不再言语,同北轻尘一道离开前往御书房。
……
“十六年。”北轻尘落下了第一颗旗子,开口不咸不淡的说道,穆儒蔼应了一声,听他说:“朕记得这几年她的病情加重了许多,昨日观她弹琴,似有好转。是那位柳杨的功劳么?”
“陛下所言不错。”穆儒蔼一边下棋、一边应道:“只是情况虽有好转,却也是微小转变,倘若遭遇到什么可能刺激病情加重的事情,便还是要动辄吐血昏迷的。”
“朕那时赐她名“轻雪”,轻盈之轻、白雪之雪,为何改“轻”为“箐”?”北轻尘语音淡然无波,自古君心最难测,便是穆儒蔼这般的人,也无法猜测出不离八/九之心思。
“我同她说过后,是她改了箐字的。只是她那时不愿臣与陛下说。非臣有意欺瞒,但……”
“罢了。”北轻尘落下黑子,穆儒蔼看着棋盘,却没有再落白子了。北轻尘淡声道:“便当是我与她之间最后的牵连断了吧。”
穆儒蔼看着棋盘,北轻尘并不是真存着下盘棋的想法,他在棋上摆了个字,那字是——“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