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箐雪很少会做梦,虽然按道理说像她这样体弱多病的病秧子才应该是不能睡得安稳的那个,可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的。穆箐雪几乎就没有做过多少个梦,特别是长大之后。
在她十岁之前,她还会十天半个月的做个梦,不管是噩梦还是吉梦,可是十岁之后她渐渐的就很少会做梦了,就算做梦,也总是做噩梦。
十岁开始不是平静的睡着就是噩梦缠身,这种事情说出来其实有点邪门,可是穆箐雪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别人也并不知道她曾经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了怎样血淋淋的一个噩梦。
最重要的是,十岁之后不仅做梦只做噩梦,而且从来只做同一个噩梦。
今天依旧是如此的。
穆箐雪睁开眼睛时看见自己站在满地血河尸骨之中,她像个冷血无情至极的人,只是站在那边冷眼旁观着,她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似的尸骨、任凭血水漫过她的脚、她听见了满天满地的哭喊声。
那是万鬼同哭的惨像,是战乱时期常常会发生的一幕。因为那时满地都是血流成河以及堆叠的尸骨,有些甚至是支离破碎的,即便是家人去认也认不出来的,而战乱时便是哭声满天,战乱结束之后更是震撼山河般的哭声。因此,后来人们渐渐的把这样的惨像叫做万鬼同哭。
听起来似乎并不尊重那些死于战乱的、保家卫国的战士们,可又似乎并没有错。
穆箐雪就在这样的惨像之中,缓缓的抬起脚往前走去。秘境里往往只有一种景象和一堆嘈杂的声音,她这几年里每次梦见都是如此的,今天也似乎依旧如此。
可直到穆箐雪走到城门前,准备接着往前走,入城去看看,以往她都是这样做的,并且每当她走到皇宫门前,梦境便会消失,她也就醒了。
可今天,不一样。
穆箐雪抬起头,她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几乎是与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此刻,那人低着头、她仰着头,互相对视着,仿佛是从前与未来在对视着。
“你不该来的。”穆箐雪听到城墙的自己开口这样说道。那人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带着一些沧桑,听得人有些难过又悲愤。可是穆箐雪并没有那些感觉,她仿佛是无悲无喜,依旧抬头盯着那个几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儿太惨了,我想救他们。”那个人没有得到穆箐雪的回应,却并不怎么样,反而是看着穆箐雪,眼神有些出神的迷茫,也不知道是不是透过穆箐雪看见了谁。
“可是我发现我救不了他们。”
“他们太贪婪了,我救了好几次,想要带他们离开,可是他们不愿意。”
“他们不愿意……他们不愿意……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呢?”城墙上的女人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尖锐了起来,穆箐雪看着她几乎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她看着另一个自己慢慢的渐入疯魔,看见她猛的往前探身,面目狰狞着。
“因为他们贪婪!”另一个自己尖声大喊着,她的声音到最后破了音,听起来可怕极了,像一个老巫婆似的。穆箐雪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出来这样的声嘶力竭的鬼叫。
“贪婪!贪婪!他们都是贪婪的人!他们该死!他们全部都不得好死!知道吗?知道吗?啊?!他们该死!因为他们不知好歹也不懂得珍惜!”
“……”穆箐雪望着她,望着另一个自己却又不应该是她的女人,依旧是云淡风轻极了,不知道她的模样又怎么刺激到了那个女人,女人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捅破苍穹的喊叫着,可是她只是趴在城墙上,她不肯离开城墙半步,好像离开了城墙,她就会怎么样一般。
“所以呢?”穆箐雪不冷不淡的开口,她略微侧头看了一眼那血流成河的景象,好像那样根本就吓不到她似的,她其实也从来都没有被吓到过,因为早知道会如此,可就是会一直做着这个梦。
跟有人想要把她逼疯在这个梦里似的。
“所以?”城墙上的女人似乎也没有想到穆箐雪是这个态度,她忽然被噎了一下,死活说不出来什么话了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别提多好看了。
“他们贪婪、该死、甚至不知好歹,所以你杀了他们,所以呢?”穆箐雪语气不变,冷淡得跟传说中失去了七情六欲的仙人一般,冷眼旁观世间灾难,冷眼旁观一切,最后露面说上一句“愿众生平安喜乐”,就逼得别人感恩戴德的拜她。
她的反应似乎彻底的把那个女人弄迷茫了,穆箐雪再一次开口道:“你要我怎么样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是你心里所想的却非我所想,你想把这些强加给我么?”
“不!不!不!”女人疯狂极了,她一度要跃下城墙来,却又不敢往前,穆箐雪忽然笑了一声,冷笑,像森冷寒戾的黄泉之中飘上来的似的,那女人再一次愣了一下,眼睛通红着,死死的盯着穆箐雪,像要用眼神把她盯出几百个破洞来似的。
“既然是噩梦,总该有噩梦的样子,只是这个程度又算得上什么?”穆箐雪讽刺的说道,这是她自己梦,人们常说在自己的梦里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因为这本就是她自己做的梦。
自己的梦,哪里有给另一个操控的道理呢?即便另一个人也是她自己。
“真是无聊。”穆箐雪近乎冷血的说。
穆箐雪是在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尖锐嘶吼声里醒过来的。彼时天光亮得正巧,她醒的时候依然是平日里的时间。
噩梦做多了,自然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只是今天穆箐雪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有点沉,她抚额沉默了片刻,便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莫璃的声音传了进来,只听她不轻不重的喊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吗?”
“进来吧。”穆箐雪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