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们尖叫了起来。
他们都是初入门练武的孩童,来自于阳州各地,有的是达官显贵,有的是武林世家,也有的天资聪颖,都和一般的同龄孩子不可同日而语。但再不凡的孩子终究也是孩子,眼看着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道兄当场变成一具无头尸体,脑浆鲜血四溢地炸裂开来,又怎能不惊惶?而杀人者就在面前,又怎能不恐惧?
章旭的尸体一颤,栽倒在了红红白白的地上,便再无声息。
“不准叫。”玉蟾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道童们,以一种批评般的语气道,“道兄我在除魔,你们以后也是要除魔的,怎么能够害怕?”
他杀了一个同门师兄弟,就好像是吃了一口饭菜淡而无味的饭菜一样稀松平常,甚至是乏善可陈的。这话一出,那些小道童们个个都闭住了嘴,只惊恐地盯着玉蟾子。
偶尔有些忍不住的还想哭鼻子扯眼泪,也被一些个聪明的同门捂住口鼻。
本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场,就这样变成了一处惨烈恐怖的画面。
“玉蟾子,你好大胆!”那飘然淡泊的声音主人,也时刻关注此处的动静,却没有料到玉蟾子动手如此果决,以至于他都反应不过来了,即使他性子一样温吞,现下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意,“只是一时冒失,怎能直接要了对方的命!?”
“魔念如火,有微小势,可成燎原。”玉蟾子毫不畏惧,他刚才动手的时候,衣襟微皱,发丝小乱,现在伸手先正衣冠,然后朝着远处的宫殿拱手道,“玄机师伯,姑息难免养奸,养虎而成遗患。方尽天下恶念汹汹、魔孽重重,我辈行事如履薄冰,临渊而行,一步走错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绝不能对恶行有丝毫容忍啊!”
即使是面对长老级数的人物,玉蟾子也还是不卑不亢,皱着眉,凝着眼,以自己那一套行事法则应对。
“你这话道理不假可人间行事,哪能这样死板冷硬?我是你的师伯,可我都得叫你一声老顽固了。”名叫“玄机子”的道长听得此处,怒意稍去,忽然叹了口气,“哎,我早听过你的名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又冷又硬的臭石头。罢了罢了,我对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既然你讲规矩,那我就以规矩对你:门中有令,私自斗殴至伤残者,扣除三月薪俸,紧闭一月。按说是不管成败,双方皆有过错,俱都受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苦笑道,“但章旭此番死了,我是想惩也罚不了。玉蟾子,你便领受双倍惩罚,可有不满?”
“弟子愿意受罚。”玉蟾子深深拜下,“适才弟子对师伯无礼,理应加罚。”
“嘿,你倒还会给自己找由头。”玄机子一愣,随机反应了过来。他从玉蟾子的话语中听出来了,这小子承认受罚的理由是“刚才对玄机子无礼”,而不是“杀了章旭”。
在玉蟾子眼中,杀了章旭仍是理所应当的,即使是愿意受罚也得是因为别的事情受罚,他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做错!
“快过来吧,一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死了,哪有这样多的废话。”忽然,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播了过来,“你们这些道童,自行去找相熟的师兄处理尸体,至于你玉蟾子,此次的刑罚就暂且记住,等你此番下山回归之后,再做计较。”
“是。”玉蟾子应一声,到了现在才抬起脑袋来。
这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仍然如一般寻常,看上去不像是刚刚才和长老级别的人物据理力争一番。他身上油然而散出的感觉,让人觉得他几乎没有人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行有常、自在自成的感觉。
他正准备朝着主殿迈步。
“等一下,我再对玉蟾子你说一件事情。”
玄机子忽然道,“玉蟾子,你要明白,同门相残的处罚,其实远不止如此。我之所以以伤势算,只因为你是玉蟾子,是五雷宗一脉下一代的佼佼者,你的师傅位高而权重,你则前途光明未来远大,于是便有了特权你眼中的魔就在我们生活中的各处,哪里没有私情?哪里不见枉法?你身在尘世,注定被这沾染,你逃不过,更不该逃,你可知晓!?”
玉蟾子顿了一顿,他的眼神一下子收缩起来,小如针孔。
“是。”
过了许久,这年轻的道士才淡淡地说。
他走向了丹鼎派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