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岩和张春桃的马车刚进村子,就被村里的小孩子围住了,透过车窗看到了两人,就有孩子吆喝着满村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贺家岩叔带着媳妇回来了”
没一会子,这杨家村就都知道了。
贺家二叔正在后头翻地呢,得知了消息,丢下手头的活计就往家里跑,估摸着一会子贺岩就该到家了,上次就跟孟氏闹得不愉快,两人已经搬到了老宅子里,这次回来估摸着也得住在这边。
因此忙吩咐自家的婆子和几个儿媳妇,快去给老宅子那边打扫打扫去。
还好前些日子,他估摸着日子,想着贺岩他们若是要回来,也差不多是最近的日子了。
看着天气不错,他家老婆子带着儿媳妇过去那边,将被褥什么的都拿出来暴晒过,屋子也都透过气,如今只略微收拾一下,也就能住人了。
一面又让儿子去打酒买肉买鱼去,一会子好留人吃饭。
贺岩他们的马车径直就先到了老宅子这边,就看到院子门大开着,贺家二婶带着几个儿媳妇,正忙得热火朝天呢。
门窗都打开在透气,被褥什么的又被搬出来放在院子里的晾晒杆子上晒着,一边晒一边拿木棍敲打,一来是敲打出灰尘来,二来能让被褥晒得更蓬松。
床单被罩也都打水上来,透过了一遍后,拧干晾晒上,到了晚上就能用上了。
还有的在扯院子的杂草,扫落叶。
见两人进来,都笑盈盈的迎接了出来。
贺家二婶子一边走一边随手扯起衣摆来擦手:“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歇着”
一面就叫自己的儿媳妇快去隔壁将自家老头子和几个儿子喊过来,帮着将行李给搬下来。
贺家二叔那边本来就一直关注着,不用喊,就已经过来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就将一马车的行李给搬到了院子里。
这些东西都是用箱子装好的,虽然看不太清楚里头是什么,可沉甸甸的,里头肯定是满满当当的。
再看贺岩和张春桃,身上的衣服说不出的好看鲜亮。
贺岩的还罢了,一身天青色的直掇,上头还绣着竹子,张春桃更是不得了,衣服料子闪闪发光,领口袖口都绣着各色花纹,活灵活现的。
两人的气色也极好,尤其是张春桃,头上戴着两根金钗,皮肤白皙,那派头哪里像是乡下的婆娘?跟城里的那些当家太太没什么两样了。
就是贺家二婶子和她几个儿媳妇,一时都不敢上前跟她说话,只觉得这气场,实在有些吓人,让人不好接近。
还是张春桃主动跟她们打招呼,笑眯眯的喊二婶和几位嫂子,她们这才敢开口答言。
可也不敢跟之前,还要略微摆一摆长辈的派头了,都是附和着张春桃说话。
还是贺家二叔,见这院子里一时乱糟糟的,茶水都没有,坐的地方也没收拾出来,索性就让贺岩跟着自己过去自家那边去。
这边留下两个儿媳妇陪着张春桃收拾,又让贺家二婶子带着另外两个儿媳妇回家去快做饭去。
张春桃知道这是贺家二叔有话私下问贺岩呢,也就一笑让他跟着过去。
这边留下的两个小儿媳妇,跟着张春桃,都不敢让她出手,只让张春桃说,箱子放在哪里,她们搬过去就是了。
张春桃也就道了谢,然后打开箱子,将里头日常需用的东西给慢慢搬出来。
一边整理,一边跟她们两个说些闲话,顺便打听一下孟氏这几日的情况。
那两个妯娌,一边帮着抬箱子,一边拿眼睛偷偷地看那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
只看那些东西,都是没见过的,说不出的好看精巧,还带着好闻的香味。
那是越发心里对张春桃敬畏起来,先不说之前,这位隔房的堂弟妹本就是个厉害人物,之前她们就不敢惹。
如今更不消说,这位妯娌可是京城大官家的千金,那可是她们平日里见都没机会见到的人物,哪里还能呆在一个屋子里,能说上话?
尤其是不过小一年不见,这浑身的气派就浑然不同,让人见之生畏,而且举止文雅,越发显得她们几个粗枝大叶,举止粗俗。
让她们两个越看越是自惭形秽,说话也不敢大声,走路都蹑手蹑脚的,张春桃让她们俩坐着歇会,她们俩都不敢坐实,只敢屁股挨着椅子边边。
张春桃看到两人这束手束脚的样子,也不好再留两人,只得摸出两个荷包来,塞给两人,说谢谢两人帮着搬东西,也没别的东西,一点小玩意,戴着玩就是了。
两人喜出望外,这荷包一看,就色彩鲜亮,上面绣着花朵和各色瑞兽,精巧华丽,都是丝绸的料子制作而成。
入手清凉柔滑,比那刚出生的孩子的皮肤还娇嫩些。
让两妯娌都不敢伸手,怕手上的老茧和倒刺将那丝绸给挂破了。
好半日,才小心翼翼地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伸出来,将荷包捧在手心里,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张春桃略微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一份礼物来,拎着就要去隔壁贺家二叔家。
才出了门,迎头就看到一个加大号的孟氏以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和体型的速度,朝着老宅子这边飞奔而来。
后头跟着贺家三姑,似乎正在劝着她什么,可是被孟氏一把给扒拉到了一边去了。
抬头就看到了张春桃,还有张春桃手里拎着的一大堆东西,顿时眼睛一亮,拔腿就跑了过来。
到了张春桃面前,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都顾不上,先伸手就要去接张春桃手里的东西:“这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好东西吧?才这么点?不是说你被你亲爹娘给认回去了吗?你娘家可是官家,也不知道多给你补贴一些?给咱们家里人带些礼物?”
张春桃看了一眼孟氏白胖的脸庞,还有那起码宽了一倍的身材,侧过身子避开了孟氏的手,“娘,这都是给二叔家准备的谢礼,谢谢他们一家,这一年来对您的照顾呢!”
孟氏一听这么多东西,居然不是给自己的,而是要给贺家二叔的,顿时急眼了:“这么多好东西,凭啥给他们家?他们家对我照顾啥了?那都是看在你们给的银子钱份上!别的不说,他还白种着我们家的地呢!那一年的收成,除了给我留了点口粮,别的都给他们自己留下来了。”
“这样的便宜还没占够?还有脸收谢礼?果真这是认了门高亲就了不得了,这么抛洒?这么有钱,有这些好东西,你们不知道孝敬婆母?不知道补贴你两个大姑子小姑子?倒是补贴这外三道的叔叔这么起劲?他比你亲婆母还亲些不成?”
一面又哭天抹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个儿子,真是白生养了!这丢下亲娘不管不顾的小一年,回来也不先去看望我这个亲娘,倒是往那隔房的二叔家跑得勤快!”
“咋滴?这是攀附上高枝了,觉得我这个丫头亲娘给你丢脸了是不是?苍天哟,大地耶,我命苦啊”
后头的贺三姑已经赶了上来,听这话音不对,忙去隔壁喊人。
贺家二叔一家子出来,就听到这话,顿时脸就拉下来了,他一个老爷们不好跟孟氏对着吵架,可贺家二婶子不是那好惹的。
顿时就啐了一口:“我说岩哥儿他娘,你说这话可就是丧良心了啊!岩哥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些年我们家如何对待岩哥儿的,这乡里乡亲的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了。你是怎么对岩哥儿的,乡里乡亲的也都看在眼里了的!”
“别的我不敢说,可对岩哥儿,我们这做叔叔婶子的,可以摸着良心说,那是真拿他当儿子一样看待的!他成亲都是我们老两口一手操持的!这岩哥儿出息了,回家来,老宅子里也是我带着儿媳妇一起收拾的!是看着他屋里没收拾好,才让他到我家去歇歇脚的!”
“那个时候,你在干啥?咋滴,到你这个亲娘出面干活的时候,你王八脖子一缩,啥也不管,说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你们不帮忙,我这个寡妇失业的怎么操持得来。”
“难得岩哥儿懂礼,记得我们老两口的好,回来提点东西要上门看我们,你就忘记了,跳出来哭天抢地的,说你命苦了,说我们是外三道的叔叔,隔房的亲戚了?”
“我呸!你是个什么货色东西,老娘我心里清楚的很!这些年来,看在过世的桥兄弟的面上,看在岩哥儿的面上,我们都忍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成?”
“惹急了老娘,索性豁出去了,都不要面子了!也要拉着你,到村里各家去评评理去!看看到底谁丢脸!”
“你打着什么主意,当大家伙看不出来不成?不过就是觉得岩哥儿媳妇认回了亲爹娘,想占了便宜贴补你那两个闺女么?打量谁不知道不成?”
“你可别忘记了!你嫁得那是我们老贺家!俗话说的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嫁到我们老贺家,谁还对不住你不成?你男人死了,就该听你儿子的!谁家死了男人的婆娘,像你这样可着儿子欺负的?”
“当初我们忍着你,如今可不忍你了!你这样天天琢磨着把贺家的东西,往外姓人手里送的,打的是什么主意?胳膊肘往外拐,是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吗?真逼急了,大不了咱们老贺家开祠堂,将你这老娘们给休了清净!再不济,听说岩哥儿那大伯可是在青州做官的,咱们写封信去,让他来评评理!”
别的还罢了,一提到贺林,孟氏本来还在哭嚎的声音,嘎然而止。
一抹眼泪鼻涕,也顾不得别的,拔脚就往家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我给贺家生了一儿两女,就算我男人死了,我也给他守住了,休想休我”
说完咕咚咕咚的跑远了。
贺家三姑一脸的抱歉:“本来好端端的,偏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到院子外头喊了一嗓子,倒是让她听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她就跑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孟氏的德行,也知道怪不得贺家三姑,毕竟不能将人锁在家里不是?
张春桃还安抚了两句,贺家三姑这才又跟在孟氏的后头回去了。
这边,贺家二叔和二婶子才一脸抱歉:“岩哥儿,今天你婶子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可是在是太气人了!叔和婶子是真心疼你,拿你当一家人,你娘这么说,实在是太伤人了”
贺岩一笑,只道:“二叔这么说就生分见外了!”
一面就示意张春桃将给他们家准备的东西拎过来,又一起进了贺家二叔家。
礼物准备的很充分,几乎每个人都有。
大人们都是一身的衣裳料子,女人们多了一件首饰,二婶子是一个银镯子,其他妯娌就是一根银簪子。
孩子们则是没人一样小玩意,还有一些吃食。
那衣裳料子柔软绵密,虽然不是绸缎,可也是极好的棉布,起码比他们平日里穿的衣服料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那些首饰,这乡下女人,谁有钱买首饰去?能有个黄铜的镯子簪子,那都不错了,平日里还舍不得戴,逢年过节才舍得戴出来呢。
这突然有了银子做的首饰,几个女眷真是爱不释手,恨不得当场就带着比划比划。
再看贺岩和张春桃夫妻,就跟看财神爷一般。
就是贺家二叔,这口气忍不住都变得更和缓了些。
先前问了贺岩几句关于认亲的事情,贺岩也没多说,只说虽然认亲了,可到底张春桃是出嫁了的,除非他入赘,不然也不好总是呆在京城岳家。
因此这就回来了!岳父家帮忙给在县城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在张春桃的名下,让他们住着,也托了关系,让贺岩能进入县城的书院里读书。
其他的,也就关照不上了。
贺家二叔一听这话,虽然略微有些失望,觉得贺岩这孩子太老实了。京城大官的岳家,都不知道多巴结巴结,捞些好处!居然就这么回来了?虽然在县城里有了个小院子,可那是他媳妇名下,算是他媳妇的嫁妆,说出去也没甚得意的。
他那个媳妇本就是厉害的,如今有了这样的靠山,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只怕就是想沾光,也难了。
就有些郁郁之色,后来转念一想,这到底也不能让贺家的儿子给人做赘婿不是?那还要不要名声了?
更何况,这县城里的院子,就算在张春桃名下,可贺岩不也能住?又送到县城的书院里去学习,这对读书人来说,可是最好的安排了。
当初犹还记得贺林考中了举人后,后来没考中进士,还嘀咕了几句,若是当初能进入县城的长青书院,刻苦几年,说不得还能中个进士呢。
只可惜他当年没有人脉,进不去,这是他生平最大的憾事。
现在听说贺岩有这个造化,将来凭借自己的本事,也能考中举人进士,那也不用在张春桃面前低人一等,被人说是吃软饭了。
他们将来寻贺岩帮忙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一些不是?
这么一想,贺家二叔也就又高兴起来,又夸贺岩有他们贺家人的骨气了。
张春桃听得想笑,又忍住了。
这贺家二叔,虽然也有私心,可到底只是一些小心思小打算,人之常情,多说少人还不如他看得清楚明白呢。
贺家二叔一想明白过来,其他贺家人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那厨房里,炖得滚烫的鸡汤,还有几样野味,加上鱼,再有几样山里的时蔬端上来。
贺家二婶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大家又喝上了贺岩带回来的酒,一时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贺岩和张春桃告辞。
贺家二婶子还给装了几样瓜菜,还给抓了一只鸡,本来张春桃不要,二婶子说要是不要,就每天过来吃饭。
两人无法,只得接了下来。
回去后,贺岩和张春桃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苦笑来。
贺岩到底心疼媳妇:“媳妇,一会子我去一趟娘那边,你就别去了!这事我来处理就是了。”
张春桃点点头,虽然她也心疼贺岩有个这样的亲娘,可这种事情,她不出面的好。
毕竟那才是嫡亲的母子,该怎么处理那是贺岩该做的。
就如同在顾家,平衡顾家和贺岩之间的关系,是她张春桃的责任一样。
贺岩也深谙这个道理,不能指望着让张春桃去对付孟氏。
说来当初他求娶张春桃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贺家和孟氏的问题,他来处理解决,结果到如今,孟氏还在闹腾,说来也是他没狠下心的缘故。
张春桃看在他们两人的情分上,没有多做计较,可他不能就真的视若无睹,继续这样下去。
情分不能这样消耗,若真消耗殆尽了,他也不敢赌,若是真孟氏再闹下去,自家媳妇不计较,可那岳家和两个大舅子小舅子能不计较?
真惹急了,以顾家的势力,直接让他们夫妻合离,将张春桃带到京城去,他只怕也毫无办法。
恐怕这辈子都在也见不到张春桃了。
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孟氏这个亲娘也不会觉得对不住他,只怕还会拍手叫好吧?
想到这里,贺岩下定了决心。
收出几样礼物来,张春桃在这个方面,是不会落人口舌的。
给孟氏准备了两套衣裳,一套银鎏金的头面首饰,还有几样糕点,这在石桥镇都是极为罕见了。
贺家三姑那边,也是一套衣裳,还有一匹尺头,一个银镯子。
让贺岩带过去,就说她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晚饭呢。
贺岩拎着东西出了门,还没走到贺家门口,就看到马远志的身影,在门口徘徊,看到他了,立刻迎接了上来。
皱皱眉头,贺岩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没进去?在外头?”
马远志不好意思说,他和贺娟赶到贺家的时候,发现贺岩两人居然没回来,而是在贺二叔家。
只问了一句,岳母和贺娟就抱在一起一边哭一边骂大舅兄和大舅母,午饭还是贺家三姑做好了,喊他们来吃。
饭桌上,母女俩都没闲着,吃了饭就继续抱怨。
他听不下去了,在屋里呆不住,索性在外头等着。
贺岩见马远志的脸色,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