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到了这笔录音,却更让蓝若林百思不得其解。她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他们的对话,试图想从其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都毫无效果。最后,她决定用假设、已知、求解这样的方式来破除这个疑云。
首先,假设方梓同在信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韩仕和母亲、小姨住在一个县城的棚户区,之后,有个男人前来,踢了韩仕小姨一脚,让她流产,他还将韩仕丢进了臭水沟,那么,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来杀他们的,后来他们被江澄所救,其背后的主使人是韩仕的父亲。那么,那个前来杀韩仕母子及小姨的男人是谁?而韩仕的小姨怀孕,又是谁的?会不会前来杀人的男人,就是韩仕小姨腹中孩子的父亲?因为他没有杀韩仕小姨,只是让她流产,但他却想杀了韩仕,会不会是他以为韩仕也是他小姨的孩子?可为什么江澄就那么刚刚好的出现呢?韩仕的父亲又在其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而从这件事之后,方梓同的信中就再也没有提及韩仕的母亲,那么可能不可能是韩仕的母亲此时已经被杀了?
没想到刚开始分析的时候,蓝若林的脑海里就如同炸开了雷声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大胆假设让她又陷入了否定,至少,韩仕给她看的那张他与母亲的照片,应该就是韩仕的母亲。
韩仕小时候跟母亲的照片虽然只有一张,而那一张照片中,他的母亲清瘦好看,脸型跟韩仕非常相像,都是尖高型的,嘴巴、鼻子都是,唯独眼睛,韩仕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韩仕的母亲跟现在的韩母,确实有七分相像,随着年龄的增加,每个人都会变化,这也是说得通的。
可如果这一切都说得通,韩仕和韩母又为何不肯让我看他们以前的全部照片,而只是让我看了一张?而在美国以后,为什么他们的照片又那样的多?如果韩母那时还在,为什么方梓同信中没有写?是不小心忘记了吗?如果他们三个一起去了美国,那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听到韩仕提起他的这位小姨?
这个假设,其实一直在蓝若林的脑海中游荡,可每次分析的时候,都似乎是一次次走入一个死循环。而如今有了这个录音,终于又有了更多的已知条件。那么,韩母的第一句话“你跟小蓝说你小时候的事?”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她知道我是谁,或许也知道我所有的事;第二,她很怕我知道她和韩仕以前发生的事。
第二句话“关键你昨晚还给她看了你小时候跟母亲的照片。”说明她很不希望我看她和韩仕的合影。可她在我面前说的话,仿佛他们之间有很多照片,但韩仕却只给我看了一张。而且她说她跟以前很不像,还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而在早上她跟韩仕的对话里,她却跟韩仕说了“关键”这个词?这是否说明,韩仕也不愿意让我看照片,而他给我看了照片,让韩母也十分不解,所以才找到韩仕求证?而接下来韩仕的回答,让韩母说了第三句话“你是说……她在试探我们?”也让她的猜想得到印证。可韩仕后面回答韩母的这句“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发现的?”又是什么意思?
在他们心中,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我发现的,只有避孕药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说的显然并非避孕药。韩母又为何要说跟曜栋表现的很清淡?而韩仕也说曜栋在配合着他们一起演。这至少可以说明,林曜栋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韩母跟林曜栋有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莫非……韩母也是林曜栋的母亲?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蓝若林脑袋如雷劈一般,她仔细回想自来到这里发生的前前后后的事,而且,她还曾经对韩仕说过,韩母跟林曜栋反而更像母子,而韩母跟林宏之间的关系,也有若有若无的亲密和暧昧。只是他们在她的面前,都表现的很清淡,如今仔细一回想,她便能很确定,他们在她面前都是在演戏。
难怪当她说韩母跟林曜栋更像母子时,韩仕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说那样挺好。如此说来,韩仕跟林曜栋,竟然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如果按这样的推测,那么,韩母是改嫁给了林宏?难怪她与林业不再往来。可是,就算是这样,可作为韩仕的亲生父亲林业,也不会在儿子结婚时完全不出现吧。可这一切,又与给我的饭菜中安放避孕药有什么关系呢?
蓝若林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破解了谜题,但她却总还是无法将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或者可以说,勉强的联系起来行得通,但从逻辑上说得通却不可能。那么,这其中一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好奇心又一次驱使她想要去找寻那位叫江澄的保镖。就算他不知道全部,至少,也会有线索或已知条件的出现。
而就在她准备下午找机会问问那个保镖的时候,却被韩母叫去喝下午茶。
2
在大陆,冬日下午四点的阳光无疑是蓝若林的最爱,但她没想到,其实在热带雨林中,午后的阳光也非常可人。
当蓝若林被韩母叫去喝茶的时候,她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很快分析出,很可能是他们知道了她的猜疑,想要先发制人。因为她来了这么久,从未被韩母叫去喝下午茶。所以她在同意前去喝茶之后,便做好心理准备,无论何时,都要冷静、都要思索再三再说话,要听大于说。
午后的阳光照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草坪上有工人用机器锄草,发出青草的清香,但听说,这种好闻的青草香,实际上是青草的血腥味。几株高大的落叶乔木在热风绿草中招摇起舞。
韩母的头发少见的披下来,鬓间别着一支贝壳珍珠发卡,应该是自己公司的产品。上身穿着一件姜黄色的丝绸唐装,下身穿着一条白色丝绸裤,衣裤上面都用丝线绣着牡丹图样的刺绣,显得清凉得体又不失中国风韵。她看见蓝若林走了过来,老远就招呼她过来坐。带蓝若林坐下后,吩咐帮佣下去,还亲自给蓝若林倒茶,一时让蓝若林受宠若惊。
韩母先开了口,“安然,今早,你跟我说,仕儿让你看了很多我们母子从前的照片,今早,我跟仕儿又说了一些话,也征得了他的同意,我便思询着,不如将一切如实相告。”
蓝若林在听到“仕儿让你看了很多我们母子从前的照片”时,心中便有一个念头——“不好,她要来兴师问罪了。难道他们发现了我在录音?”仿佛是当场被抓住的贼,让她觉得羞愧难当。又或者,她是想要借机折损于我,便教我知道,我做的这些行为,他们都知道了。而就在蓝若林盘算着自己的这些小九九的时候,韩母却已经说到了“不如将一切如实相告。”这倒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所以她只能低下头,听韩母继续说下去。
“我出生在农村,很落后的农村。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我的父母迷信且贪财,生下大姐后,他们给她取名叫韩金。听说,在我大姐之前,还生过一个孩子,但没有保住。之后,又生了我二姐,取名叫韩银。再之后,他们希望孩子是个男孩,这样,叫韩铜便异常好听,只可惜,还是个女儿,他们便决定给她取名叫韩珍珠,这样,总是能将一个韩铜留给他们的儿子。只可惜,他们生下第四个孩子——也就是我时——还是个女儿。那时,我母亲已经快四十岁了,再继续生下去,也不太现实,可就此罢休又觉得不甘心。后来他们听说,村上有个人家也是连续生,生了四个儿子,他们想要一个女儿,于是,他们便联系了那一家,想要用女儿换一个儿子。那家同意了,便上门来选女儿。最后,他们选了我三姐,那时我三姐还不到三岁。于是,那个换来的儿子便叫韩铜,而我,便用了三姐的名字——韩珍珠。”
蓝若林从来都不知道韩母的真实名字,韩仕也从未跟她提过,连她与韩仕结婚以后她决定改口叫韩母“妈”这件事,都让韩仕拒绝了。因为韩仕就一直叫韩母“Miss韩”。韩仕说,“他们去了美国,一直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你叫我妈妈,你要把她叫老了,她会不高兴的。”这才打住了蓝若林改口的想法,不过这正好也乐了她的意。
不过,韩母喜欢珍珠她却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她有很多很多的珍珠饰品,也是今年才知道韩母经营着一家珍珠饰品的公司,有自己独立的品牌和设计师。却不想原来韩母的真实名字,就与珍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听韩母继续说下去,“韩铜被换来的时候,我大姐正好在考高中——事实上,我大姐是我们家中唯一有条件上高中、读大学的孩子——但她知道父母有了男孩,必然会不再让她读高中,与其等父母跟她说,不如自己识趣一点,于是,她便跟父母说,想要读中专。后来,她如愿考了中专,再然后,她毕业了,然后便如愿以偿地去了省城一个大型轻工厂当纺织女工……”
蓝若林不知道韩母为何一直在谈她的大姐。这时,韩母停下来,看着蓝若林道,“知道吗,那时啊,这轻工厂的纺织女工,可是国企呢。是工人。比起我们农民来,就是上了一个阶级的。”
蓝若林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也是我父母那一辈的事。”
韩母点头微笑,继续说下去。“那时,我大姐的工作,简直成为我父母炫耀的资本,见谁都说我大姐好。那时我年少不懂,只是听我大姐说,那实际上是父母想要嫁这个女儿的一个资本。从那时开始,我父母便一直想要给大姐寻的一门亲事。可寻来寻去,不过都是当地农村的一些大门大户的有钱人家,我大姐哪里能瞧得上。”
说着,韩母叹了一口气,道,“我大姐啊,本来是要读高中、上大学的,只因为环境所迫才做了纺织厂的女工人,她的心气,可高着呢。但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大家二十好几岁了都没有嫁出去,我父母可追着她、打着她骂呢。那时,我才不过十二岁,自然也跟着父母和村里的人一样,时常笑话我大姐。但他们笑话是真笑话,可我笑话却是真心希望我大姐好。”
“那时,我们三姐妹的关系都很好。唯独韩铜。我大姐二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我和韩铜什么都不知道。大姐一直在读书,后来又去工作了,跟韩铜也没有太多感情,而我二姐,地里干活、劳动、回家做家务、带韩铜的,全部都是我二姐。韩铜调皮捣蛋惯了,父母和二姐都惯着他,即便他对我又打又骂,他们也装作没有看见。所以,我二姐和韩铜关系好,而我和我大姐关系好。”
说到这里,韩母停顿了良久,差人拿来了刚刚蒸好的糕点,招呼着蓝若林吃,一边吃一边道,“瞧我,光顾着说自己家里的事,都忘记告诉你了,我啊,不是仕儿的亲生母亲。”
“啊?”蓝若林吃到这里,差点噎住。却听韩母道,“我是他小姨。”
原来是这样……蓝若林恍然大悟,如果她是韩仕小姨,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韩珍珠看着蓝若林的模样,笑道,“怎么?没想到?”
蓝若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简直是好像是真的贼一样,偷了东西被当场抓住。人家都这样坦诚了,她却一直在猜疑。
韩珍珠却好像无所谓一般,继续说下去,“我前面说,我大姐一直没有婚配,她每次从省城回家,都被我父母又打又骂地赶出去。可在她28岁那一年,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邀请我去她那里。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蓝若林瞬间明白了,这大概是韩仕私生子的来源,她便道,“莫非是韩仕的出生?”
韩珍珠微笑点头,道,“你真的很聪明。仕儿没有说错。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如实相告的原因。”这句话说着又让蓝若林脸上发烧。
韩珍珠接着说下去,“我大姐未婚先孕,不敢告诉任何人,父母如果知道了,会打死我们。我二姐又跟父母和韩铜关系好,也是断断不能说的。连我,都觉得这样的事很丢人,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大姐没有人照顾啊,反正我那时也刚刚读完初中,心思也不在学习上,便干脆偷偷去了省城找我大姐。”
韩珍珠呷了一口茶,放下那精美的英式茶杯,叹道,“就因为生了韩仕,我大姐不敢跟任何人说,那美好的国企工人工作,也只能放弃。随后,我们一起去了附近一个小县城,我大姐便在那边的一家食品厂工作了。”
蓝若林知道,韩母的去向,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可好事还没有几年,我大姐就因为工厂的机器设备故障,被绞进了流水线中,成了一滩拼都拼不起来的肉泥……”
蓝若林万万没想到,韩仕母亲的真实遭遇,居然是这样的,她更没想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竟然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她竟然猜对了,但她那时有好几种猜测,最大的猜测可能是难产而死,却不想竟然是这样的死法。
韩珍珠道,“如此,你该知道了,为什么仕儿不愿意提起母亲来。我啊,就是个冒牌的。只不过是有个身份,光明正大的去美国。就这样,也前前后后折腾了很多呢。”
“嗯?”
“前面跟你说了,我父母拜金。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大姐和仕儿,便想要敲诈林家一笔。于是,林总便给我和仕儿,弄了一个假死证明。而仕儿,也从从前的林仕,改名叫韩仕了。后来我们在美国,重新接受了美国的教育和文化,忘记从前的种种,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也是那时,认识了韩仕的大伯。”
蓝若林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曜栋真的是……”
“不错,是我的孩子。”韩珍珠笑道。说着,她站起来,看着已经修剪好的草坪,吩咐了人去打开灌溉系统,让水一遍遍洒在草坪上,她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道,“也是直到去了美国,我才发现,从前我也怨恨我大姐未婚生子,觉得可耻,可在美国才发现,这样的事情很普遍。”
说着,她回头看着蓝若林,真诚道,“在美国,很多人未婚生子,要么自己带,要么政府养,也有人去收养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有真正存活下去的概率和意义,不像我们国家,觉得这是错误的、耻辱的……哎……真正错误的,是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