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自己的儿子,李志对每个孩子都很用心,老大自幼求道修仙,拜了师傅。老二喜欢舞枪弄棒,他便从小亲自调教,希望来日他能够带兵上战场保卫国家。对于两个女儿,他更想让她们能够像平常女子那般贤良淑德,对于这几点,三女儿做的很好,甚至趋近于完美;可偏偏老四性子野,刁蛮任性还常常惹祸。对于这最小的儿子孝清,他看着眉清目秀,眉宇间有股脱俗的灵气,心底里是希望他能够将来苦读圣贤书,借助家里的名望能考取功名,好改变家族世代武将的局面。
自孝清出生以来,转眼已经过了第五个春天,曾经只能在怀里嬉笑的小婴儿已经在地上跑着同李志捉起了迷藏。
李志藏在假山后面,此时的他下巴已经长出了一撅不短的黑胡须,他正笑呵呵的偷望着花坛边,那小小的身影正脆生生的叫喊着:“爹爹……爹爹,你藏在哪里,你是不是跑出院子了”。
看小家伙寻他不到,兴是有些急了,李志童心复春悄悄的绕到小童身后,一把把他举过头顶:“我的小孝清,爹爹在这儿,在这儿呢!唔唔唔……唔。”
那名小童正是五年后的孝清,头顶的垂髫衬着他稚嫩的小脸蛋,若是要形容这名男童的相貌,用漂亮二字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孝清的年纪与中书侍郎陈俊逸的二公子相当,只是陈家二公子陈峰要在月数上晚孝清两个月多一些。
李志与陈俊逸交好,二人也时常带两名幼子在一起任由他们玩耍。这陈公子与孝清不同的是他生性好动,常常站在石阶上叉腰向孝清展露他的侠士风范。所谓的侠士风范无非是拿着一柄木剑摆摆侠客的样子罢了。
后来大些了,陈峰拉着孝清京都城外东头的山上林子里去玩耍,东边的那座山叫做羁灵山,据说当年的玄奘大法师自西天归来,抵达京都后在此山中的一座小寺内落脚。这处山峦乍看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树高冠厚、隐天蔽日,给人一种寂静幽深的感觉,从山下到山顶的石阶就埋在野草丛中,许多青石阶已经断做数截,黝黑黝黑的基面上长出了一片片黄绿色的青苔。
也不知这是过了多少的宁静岁月,天下的子民在唐王庇佑下国泰民安。各地兴建寺庙,僧众繁多,诸多寺内的香火也日益兴盛,只是除去这羁灵山的小破寺,并不曾有什么人到访。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还是说别的什么。孝清看着荒草中落败的小寺院落,总是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半的院墙已经倒塌,正屋的大梁也露在外头,隐约能看到一株株绿色的枝叶在屋内晃动。
杂草中穿了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身影从孝清脚跟前一下窜了出去,正在定定出神的他骤然受惊一屁股跌坐在了草丛中。陈峰在后头紧紧追了过来,手里握着的是李志送他的那柄短弓,一把拉起孝清兴冲冲的叫问道:“刚才那只野兔你看到往哪儿逃去没?要是逮住了它,今天可就有口服了。”陈峰用短弓拨开草秆,到处找着他所说的那只野兔:“那家伙被我射中一箭,应是跑不远的,孝清快来帮我一块儿找找。”
孝清瞥了一眼刚才那影子逃去的方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悲悯,应了一声:“好,一块找找。”佯装拨了拨周边的野草,见陈峰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双眸闪过一道灵光:“陈峰,我想那只兔子当是跑远了,你不妨再到远些的地方看看,我在这附近找找,这样也能快一些。”陈峰应了一声,没有多想便朝着远些的草丛里找去。这里的草当真是高的很,他们这年纪的人钻到深处,只需微微弯下腰来就能隐了身形。
远远的见他还弯在草丛中寻找,顾不得注意到孝清这边动静。孝清连忙蹑手蹑脚朝着刚才黑影窜出去的方向追去,心中暗暗念叨:可别被真死了,那可是要遭罪孽的。
这山野间猛兽其实并不多,小型的动物却不少,这也是两家管事的放心这两个小家伙出来玩耍的原因之一。
孝清拨着草丛,额头上浮出些许汗水,不时的看看远处还在寻那兔子的陈峰一会儿弯腰一会儿挠耳抓腮的模样。心里暗暗着急,要是他回头来这边找就完了。小声的呼唤着:“小兔子别躲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快出来我给你处理下伤口赶紧回家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那物什子听懂这些话信了他,只见孝清手边不远处的草秆动了动,他赶忙过去拨开去寻那兔子。却不想眼前的一幕心惊的他长大了小嘴,这哪是什么野兔子,分明是一名小女童啊!心里暗暗抱怨道:这糊涂的陈峰啊,竟然分不清人和动物,要是真射了要害,岂不是闯下大祸,这女童家里人又岂能饶了他。
那女童身着一袭白色的衣裙,只是左腿上插着一支短箭,雪白了衣裙映红了一片,此时正咬着小嘴惶恐的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担忧,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了下身子。
“你不要怕,你腿受伤了,我会包扎伤口。”孝清见她有些害怕自己,只得停下了脚步,轻轻冲她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拿出随身的一条蓝色绢帕,那是他母亲给他绣的,几朵牡丹下绣着一个清字,字迹颇为秀气。那女童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小嘴下巴咬的流出了血,看样子是箭伤很是让她痛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仔细端详了眼前这位瘦弱的小公子,俊俏的小脸上带着一点担忧和紧张,眼神干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嗯,好,谢谢你。”放下了戒备的女童脆脆的应了一声,没有再躲闪,缓缓把受伤的左腿伸出来,钻心的痛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孝清仔细检查了伤口,好歹伤口并不深,细致的做了处理后便拔出了短箭,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瓶金疮药,每次出门的时候总是会被嘱咐带着以防万一,哪知今日却恰好用上了。上药后用那方蓝色的绢帕系好,淡蓝色的绢帕染上了一点梅红色。
女童尝试着收回了腿,感激的冲他道了声谢:“谢谢小哥哥,敢问你叫什么名字?”亮亮的眸子充满了感激之意。
“我叫李孝清,你呢?”秀清被女孩子这么一问,脸上多了几分羞涩,小声的答道。
那女童露出两排白蹭蹭的牙齿笑着说:“我叫白雪,你叫我雪儿就好了。今日之恩,来日必定报答。”看眼前男童呆呆的模样,又不由的轻笑了一声,孝清听着仿佛玉风铃般悦耳。这时女童瞥见他身后陈峰向这边走来,急忙指了指孝清身后:“你朋友似是在找你呢,你先去看看他吧。”
孝清赶忙回了头,看到陈峰一脸不高兴的击打着周边的杂草朝他这边走来,赶忙冲他招了招手:“陈峰,我在这边,快过来。”他想着这回可得好好训训这家伙,顺带介绍白雪给陈峰认识,再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白雪跌坐的地方早已没了人,脸上充满了疑惑。
陈峰也小跑到了他身旁,见他疑惑的样子,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刚刚在这儿的小女孩儿不见了,她还受了伤。”孝清挠了挠头,显然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想不通。
地上除了杂草被压过的痕迹,并没有什么人,仿佛刚才的小女孩儿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陈峰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就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没有太引起他的性质,拍了拍孝清的肩膀,拉着他下山了。
太阳到了正头上,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两名少年欢快的从石阶朝山下跑去。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老松树后,悄悄探出一颗小脑袋,看着远去的两名少年消失在林荫道上,她的左腿上缠着一条蓝色的绢帕。一阵白烟升起后,小女孩隐去了身形。
三房如玉见孝清回来了,吩咐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糯米糕。一把抱抱过他坐到腿上,慈爱的用粉色的帕子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今儿个又去哪儿耍去啦?”
孝清咬了一口桂花糕,想了一想含糊不清的说道:“母亲,你说这世界上有妖怪吗?”
“哦?妖怪这东西为娘也说不清。说是有吧,可是也不曾亲眼见过,若说没有吧,又听说那玄奘法师西去途中遇到了不少妖魔鬼怪,经历那九九八十一难,多数离不开妖怪作祟。”如玉美眸轻抬看着远远的天际,悠悠的说道,许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真切。“清儿怎的对鬼怪感兴趣?”
孝清咻的跳下,站起身,定定的看了一眼母亲,低眉想了片刻:“我今天遇到件怪事,那陈峰明明说他射中一只兔子,可是我去寻迹找到的时候却是一名柔弱的女童。若说那是他看花了眼,但是仅在我转头的一瞬便没了踪迹。您说这怪不怪!”
如玉笑着说道:“世间哪来那么多鬼怪,想必是那女童后来回家去了。那里可是玄奘法师住过的地方,有佛法照过,饶是鬼怪也不敢轻易上去的。”心里泛起的波澜平复了下,对于清儿讲的那女童,她竟也不好说出真实的想法,只好编了一段话搪塞了去。毕竟任谁也不愿自己的孩子与鬼怪有牵连。
说话间,庭前传来一阵抠门声,抬头间就进来一位贵妇打扮的老人家,家里的小厮引进院内后便朝客堂带去,穿过低矮的花墙,正见眉目俊秀的一名少年站在石桌旁比划着什么,旁边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儿子,脸上堆满了柔和的笑容。定睛瞧去的一瞬,老妇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便紧跟着小厮进了屋内。
贺夫人见老妇人前来,急忙起身相应:“不知老人家到府内可有什么事?”这贺夫人虽不曾有天仙般的容貌,可是一言一行、神色仪表均表露出一种端庄高雅,令老妇人不由的在她脸上多看了一眼。
老妇人笑道:“老身此番前来是来答谢贵府小公子的。”说着随贺夫人一同坐下身。从怀里取出一方蓝色的手帕,整齐的叠放在桌上,那手帕的一角正好绣了一个清字,可不正是孝清在山间为女童包扎伤口所用的那一块么,上边的血渍已经清洗干净。
贺夫人面露诧异,她自知老五心善,平日里也就陈家和高家的两位小公子常往来,并不曾与什么外人有什么交际,这方清儿母亲送他的贴身手帕怎的落入一位生人手里。吩咐丫鬟去将小公子唤来,定睛向老妇人看去:“不知这方手帕是……”
见贺夫人心中疑惑,老妇人笑了笑道:“夫人不必紧张,此物并不是公子赠与老身的,是我的孙女托我来将此物送还,只是她现在有伤在身,不便带她一并前来道谢,还望夫人某要见怪。”
贺夫人闻言收了目光,恍然道:“原来是府上千金。”
说话之际,孝清迈进了屋内叫道:“大娘”,如玉紧随着进了门低眉叫了声:“姐姐”,定睛望了一眼端坐的在桌旁的老妇,坐下身把清儿拉到身边。瞅见桌上的那方帕子,眼中带着疑色朝老妇看去:“这是……?”
“这是清儿的帕子,老夫人特地来送还的。”贺夫人笑着解了一句惑。
孝清走上前接过贺夫人接过来的帕子仔细翻看了一番,“咦,老奶奶认识白雪?这是我给她包扎伤口用过的,她的伤好些了吗?”他心中原是怀疑雪儿的身份,但眼前的老人家正襟端坐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什么妖怪,心想莫不是真的多心了?
“托小公子的福,雪儿好多了,改日完全好了,我再特地带她来向公子道谢。”老妇人看着眼前端庄的小公子直觉的清新脱俗,眼中的神采若春江池水闪耀着硕硕莹光,直叹果非凡人。心里很是欢喜,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乳白色的玉佩赠与小公子,“这是我孙女儿特地扰我为你送来的谢礼,小公子可定要收下。”
孝清连忙摆手道:“举手之劳,不敢贪图什么恩谢,”哪知老妇人笑眯眯的拉过他的小手把玉佩塞到他的手里,“拿着吧,全当我们的一份心意。”
妇人间闲唠片刻后,老夫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孝清摸着手中的这块玉佩细细端详,它并不似别的玉佩一般雕龙刻凤又或者雕琢瑞兽,这枚玉佩一片光滑扁平,另一面圆润凸起的部分雕刻着一只小小的白兔,整块玉佩呈现水滴状,也不知这是什么玉石质地,入手温润十分舒服。
细致的把玉佩系在腰间,孝清便跑回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