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儿这么大大方方地将张锦娘所做的事摆到台面上来,倒是叫沈娇娘觉得好笑。张锦娘把裴敏儿当傻子,想要驱使她,殊不知自己在裴敏儿那儿才是傻子。
以裴敏儿的家族势力,再加上她眼下得宠,以及她腹中的龙子,她为什么要去同一个尚未入宫的女人置气?就算她真有一个孩子,又能如何?名不正言不顺的,即便是长子,那也是庶长子!是做不得数的、见不得光的孩子。
思及至此,裴敏儿的余光瞧了一眼后头那个女人抱着的孩子。
孩子的确看着是两三岁的样子,可裴敏儿总觉得这孩子不是沈娇娘的。
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是十分敏感的。
不管是从沈娇娘的肢体形态,还是从沈娇娘的眉眼神色去看,裴敏儿都很难看出她是怀过身孕,生产过孩子的。
“德妃娘娘心性纯然,所以才不会受小人进谗。”沈娇娘说完,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德妃娘娘这腹中胎儿几个月了?看着有福气得很。”
裴敏儿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右手撑着后腰,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回答沈娇娘道:“五个月余了,陛下也一直说,这孩子如此体恤母亲,将来必成大事,是个好孩子。”
五个月。
也就是在沈娇娘出事时怀上的。
如果说沈娇娘之前在两仪堂里被李绩那股子疯疯癫癫的做派给稍稍震慑到了,那么眼下她心里就只觉得好笑。
李绩的痴情做派到底是想成全他昔日为得到的,还是仅仅是不想认输?
对此,沈娇娘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往后她只想带着小姑姑的孩子离开长安,寻一处僻静之隅,了此余生。
大兴局势已定,父亲想要守护的这片土地只待休养生息,就能重回过去的安定。此外,沈家的人也都官复原职,若是母亲泉下有知,必然也是会感到欣慰的。
许是沈娇娘走了神,惹了裴敏儿误会,令她脸色有那么些微地发白,轻声问道:“沈祭酒在想什么?我这日头的确是有些巧合了,倒是”
“无事。”沈娇娘回神打断她,说:“我是在想,这大兴南有水乡,北有旷野,似乎哪儿都是一个好去处,有些难以抉择。”
裴敏儿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沈祭酒若是带着孩子,还是去江南的好,毕竟水土养人,这孩子也会长得好一些。”
两人这么悠悠闲闲的走,没多久,就碰到了仪仗出行的张锦娘。
做了淑妃娘娘之后,张锦娘的排场是一日比一日大,虽然皇帝不怎么频繁去她宫里,可她硬是能作出一份盛宠在身的仪态来。
张友恪摊上这么一个女儿,也就只能认命了。
“见过淑妃娘娘。”沈娇娘放开裴敏儿,屈膝俯首行礼。
后头的七香和五铢连忙跟着行礼,偏巧这时七香怀里那孩子像是故意作对似的,忽然间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
张锦娘秀眉一竖,刚要发难,裴敏儿就笑吟吟地开口了。
“淑妃娘娘何必与一介小儿置气?当有大人之雅量也。”裴敏儿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皮,一脸和善地对张锦娘说完,便朝前走了两步。
因为提放着裴敏儿害自己,张锦娘连忙后退几步,微抬着下颌说道:“德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暗讽我没有雅量?今日这园中偶遇,倒是煞了风景了,真是扫兴。回宫吧”
她头后站了一串宫人,一个个垂着头,显然是习惯了自家主子这般颐指气使的模样,赶忙就调转方向,摆驾回宫了。
和着后头小孩的哭闹声,沈娇娘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就像是钻进了张锦娘的耳朵里一样,令她心头恶意一涨,脚下止了步子。尔后,她回头,秀美一吊,问沈娇娘道:“沈清羽你在笑什么?”
沈娇娘拱手一礼,垂眸道:“风景秀丽,心情甚佳,情不自禁就笑了。”
“我看你是在笑本宫!”张锦娘一打袖摆,转身几步走回沈娇娘面前,居高临下地继续说道:“你是在藐视本宫吗?本宫是陛下亲封的淑妃娘娘!是这后宫里尊贵的四妃!”
“是,淑妃娘娘地位尊贵,非微臣所能比拟。”沈娇娘敷衍地附和了一声。
裴敏儿见她那副样子,蹙了蹙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摆了摆,示意一旁的宫女带着七香和五铢抱着孩子先走。
后头七香见了,连忙哄好了孩子,畏惧地朝一旁避开,与五铢一道儿随着过来领路的宫女提前往寝宫去了。
张锦娘是得了便宜就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她瞧着沈娇娘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一阵冷嘲热讽,难免就要表现到脸上。
于是,沈娇娘就瞧着张锦娘那双杏眸上下打量般地扫了自己一眼后,用极轻蔑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跪下吧。”
“淑妃娘娘休要胡言。”裴敏儿拧着眉头开口道:“沈祭酒是朝廷重臣,岂容你如此侮辱?便是陛下听了,也要怒上一怒的!”
不过张锦娘也就是这么耍耍小性子,倒没真想着让沈娇娘下跪,只是裴敏儿如此下她面子,她却是断不能就此撤了的。
可当张锦娘要再说话时,后头李绩已经过来了。
如今姜越之已经算得上是外臣,所以不如后宫,只能在外朝出入。李绩送走姜越之与王馥等人之后,连忙就调转方向,过来寻沈娇娘了。
远远地,他一瞧见张锦娘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这女人又在闹事了。
“陛下”张锦娘的眉头瞬间一柔,轻轻喊了一句。
她一放下身段,碍于林家的面子,李绩也不能如何斥责她,便拂袖过去,问道:“怎么在这儿停下了?眼看着要天黑了,外面风急,对敏儿的身子不好。”
“陛下万福金安。”
宫女们跪了一地。
裴敏儿缓步过去挽着他的手,偏头看着张锦娘,说:“淑妃姐姐是与沈祭酒叙旧呢,只是我有约在先,沈祭酒想要拒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李绩笑了一声,顺着裴敏儿的话接口道:“既然如此,不若一道去你宫中坐坐?朕也有好些日子没与锦娘待在一块儿了,趁这个机会,一起坐坐吧。”
这话听上去是在说要与张锦娘说话。
可实际上却是在警告张锦娘,若再闹下去,往后便更会被冷落。
张锦娘脸色一白,草草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连忙带着宫女们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