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就是夜里坐久了,有些疲累。”李蒙面色郁顿地起身朝王诩一礼,继续说道:“阿爷可以继续用饭,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便可。”
在人前,王诩称李蒙为王爷,李蒙称王诩为王老。
而在人后,王诩虽没有直白地让李蒙叫自己阿爷,但这声阿爷却是王诩的门客曾旁敲侧击过李蒙,引导他喊出口的。
“蒙儿。”
王诩慢吞吞地喊了他的名字,恍若十分亲近的样子。
本来已经走过身去的李蒙只能僵硬地倒回来,恭顺地站在王诩面前,等候他的下文。
见李蒙这样,王诩微微一笑,抬起下颌看着李蒙,说道:“不管是心情郁顿,还是身体疲乏,该吃的饭,那就得吃。”
这三年,关于李蒙的一切,王诩都在竭尽全力地影响着,他要这个聪明的孩子一步步失去自我,成为事事瞻前顾后的懦夫。
事实上,他快成功了。
李蒙现在不管什么做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地去看王诩的脸色。王诩虽然没有虐待过他,但却有的是法子叫他吃尽苦头而无处宣泄,久而久之,李蒙便不给自己找麻烦,遮目掩耳地装死了。
听到王诩这么说,李蒙也不出去了,乖觉地坐回座位上,提箸继续吃饭。
饭后,王诩带着人出府办事去了,留李蒙一个人独自在府中休息。
看上去独自。
明里是王诩遣退了左右护卫,实际上那暗处,藏了更多的起监视作用的人。
“来人。”
等王诩走了,李蒙起身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两个婢女过来应声,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不是昨天给他递给纸条的人。
李蒙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没事,帮我去书房研墨,待会儿我要去写字。”
那两个婢女屈膝应是,随后就转身出去了。
屋内的李蒙又坐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如散步般,绕着府中转了几圈。
当年从长安狼狈离开之后,李蒙其实就已经成为了王诩的掌中之物。他失去了府兵和门客,而王诩这个老狐狸却是连他在私底下招揽人才的可能都给抹杀了。
无人可用,龙行浅滩。
李蒙渐渐地就学会了向外界妥协,开始认命。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兜兜转转来到梅林之后,见到的是自己的兄长。
如今的皇帝。
“为什么是你。”李蒙一面转头去看四周,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王府里面有多么危险,他不清楚吗?!他一个堂堂帝王,怎么能亲自到这种险境中来?
李绩一手搭在身侧的梅花树上,一手背在身后,面容平和地看着李蒙,说:“我来看自己的弟弟,有何不可?纵然王诩现在到我面前来,又敢对我如何?”
虽然帝王家情分淡薄,虽然昔日他们层针锋相对,甚至一度兵刃相向,但他此刻这般看着李蒙被困在王府,也是打从心里为李蒙感到心酸。
听着李绩居然以我自称,李蒙愣了。
而李绩仍然在继续说着:“眼下我的人已经在府外监视王诩,府内这一片的人我该置换的爷都置换了,你若想离开,现在可以离开。”
“你就不怕,我本身就是与王诩合谋的?”李蒙嗓子发涩地问道。
“你是吗?”李绩偏头问他。
旋即,他又哈哈大笑了一声,双手负于身后,说:“我李家儿郎,有几个李瑁那样的蠢货?分不出敌我,与那外匪勾结!江山受辱之时,不正是你我受辱之日?!”
回鹘人铁蹄入关的那一日起,李绩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调用全部的兵马,甚至不惜让长安空城,也要在西北打赢这一场仗。
荒年赋税不易,他就开国库,领百官后宫节衣缩食。
如此,便是举国之力,来了一漂亮的翻身仗。
现在,就看娇娘与越之二人能不能带着王馥顺利去到沧州,止住那王家的数万名大军了。
想到这儿,李绩的心里空落落的。
原本他以为放沈娇娘离开,他不会有太多的思念,毕竟京中诸务繁杂,他空不出什么时间来想她。
可等到人真正走了,他才发现,这满城满宫,无处不是她。
吃饭时会想,上朝时会想,便是去到后宫了,也仍旧会想。
所以李绩便日日宿在勤政殿,几个后妃的寝宫时半步都没有踏入。
如此,后妃们倒也没有闹脾气。就连最骄纵的张锦娘也不曾闹腾,只当皇帝是忧心边疆,无心享乐。
思绪回转,李绩抬眸看着李蒙,说:“你回去,仍可当你的闲散王爷,我不会将王诩的事算到你头上。”
“皇兄”李蒙拱手垂眸,说道:“臣弟不能离开。”
越是清楚李绩已经在王家布局,他就越是不能离开。
若他走了,岂不是平白引得王诩戒备?也许,李绩的谋算也会因此而功亏一篑。
“皇兄既然如今将一切都计划好了,那么也请将臣弟算在其中。”李蒙没有抬头,接着说道:“臣弟昔日愚钝,顺从了王诩,给了王诩生事的机会,无论如何……臣弟都想将功折罪一次。”
李绩看着李蒙笑了笑,走过去将收搭在李蒙的肩头,说:“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只是万万莫要将王诩所做的事背在自己身上。他不是你,他所作所为,也不是因你、为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