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馥这吐血止不住,李胥慌了神。
她将王馥扶着坐稳,接着便想抽身出去给王馥请大夫。
岂料王馥却硬是挣扎着起身,将李胥给强行拉了回来。他粗喘了几口,面目狰狞地说道:“去哪儿?我不用请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请来的大夫只会是王诩老儿的伥鬼,是要我命,送我下地狱的伥君……”李胥泪眼朦胧地看着王馥这边说嘴角边溢血,到嘴巴的话因为情绪而破碎不堪,“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么失血而亡啊……我,我一定躲着那些眼线,给、给你请个真正的大夫回。”
王馥不松手,一把坐在地上,捂着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这血,这积郁许久的血,吐了倒好。”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他靠在长凳上,仰头想到。
想不起来了。
好像从新帝继位之后,他就病了。
母亲以为他是因为被褫夺了官位而有了心疾,为此还去了九华山好几次,想要帮他求求菩萨。可求菩萨有什么用?他知道他这不是心疾,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病了。
如今,王馥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病了。他不病,王吉那个草包又怎么可能在王诩老儿的默许之下,捣鼓出如此动静来?!
眼下的王馥,便是半句父亲都不肯再喊。
李胥在就已经是哭成了个泪人儿,她一只手抻着袖子擦自己的眼泪,另一只手则连忙去顺王馥的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夫君若是去了,胥儿该怎么办?胥儿如今就只剩夫君了。”
王馥很想笑。
但他一笑,胸口便开始发疼,引得他咳了好几声,血沫直喷。
平陵领着兵进恒州时,已经是王馥卧病在床的第四日了。王诩留在恒州的人碍着王馥到底是嫡长子,不敢拿他如何,却又因为王馥拒绝就医而迟迟送不进大夫去。
李胥日日以泪洗面,她夜里在佛龛前为王馥祈福,祈求着有谁能来救救她,救救她的夫君,任谁都可以。
等真正见到了破门而入的平陵时,她却又惊恐不已,尖叫着往床榻后头躲去。
面如金纸的王馥费力地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平陵,脸上满是从容地说道:“你是谁?来要我性命的?给我个痛快吧。”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王馥说话十分流畅。
平陵阔步过去,大手一挥,便有军医赶忙赶到了床榻边。他们有的为王馥诊脉,有的为王馥行针,更有直接抓药,当场开始熬制了起来。
李胥被两个士兵从后头揪出来,面色惊恐,吓得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营救王大人,还请王大人不要见怪。”平陵垂眸对床榻上的王馥说道。
说是大人,可王馥早就不做官了,又是哪门子的大人?但王馥清楚,这是因为他王馥在皇帝眼中还有价值,所以他不能死,也还是大人。
“陛、陛下?!”李胥眼中先是有些惶恐,随后又喜悦地抬眸看着平陵说道:“我是平安公主,是我,是平安公主!”
平陵淡然地朝这李胥一礼,随后道:“卑职见过平安公主,还请公主和王大人在这儿稍作歇息,待王大人的病情有所好转了,我们再一同返回长安。”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几分尊敬。
李胥听得心里一空,眼泪又落了下去,她抽抽噎噎地哭着,扭头去看王馥,喊道:“夫君夫君切莫抛下我。”
见她这样,平陵也没什么心情去和她多废话,眼锋一扫,自有人赶紧将人给拖了下去。
屋内一清净,王馥脸上的痛苦都缓和了许多。
“王大人,如今你的父亲,已经在长安落脚了,王大人可知道?”平陵示意军医们继续为王馥诊治,自己则坐到了王馥的床脚处。
王馥垂着眼睛去看他,边咳边说道:“知道,不知这位大人今日前来,是想要我做什么?”
周围的都是可信之人,平陵也就不跟王馥多兜圈子了,他颔首对王馥说:“如今,陛下的天使已经抵达沧州,我们想要王大人您出面,揭发王诩的假面,做这王家的真正家主。如何?”
做这王家真正的家主?
躺在床上的王馥想要大笑,奈何胸口闷痛,且被几个军医给按得死死的。他转而吐出一口浊气,睨着平陵说道:“王诩怕我坏事,宁肯用药毁了我的身子,也不让我有半点拦路的可能。如今,他大业将成,又岂是我一句揭发他假面可以做得到的?”
王诩手里有李蒙,他若当真将李绩打入了不义之君,那么将来凭这一点推翻李绩,把李蒙拱到那皇位上去,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王馥不同于王吉。
王吉少好学明经,治经术,既精且博。长在乡野之间的他,心中所思所想早就已经超越了君臣之观,所以别说是谋反,就是自立为王他也是敢的。
但王馥却是从小在长安的国学学堂里长大,自他明事理起,他就沐浴君恩,享尽了一个世家子弟在长安可以享受到的最好的庇佑与爱护。
“王大人切莫妄自菲薄,如今王诩已经是狗急跳墙,不得不拿自己的儿子来当破局的关窍,王大人只要养好了身体,他日回了长安,不就可以揭发王诩实乃戮子谋逆的贼党?”平陵朝军医们使了个眼色。
随后,军医们便赶紧加快动作,了却紧要的事之后,放着那在炉火上熬煮的药汤出去了。
等人都走空了,平陵才继续说道:“沧州藏着什么,我们已经知道,但王大人大可不必担心沧州事变。如今西北大捷,几位将军不日就能班师回朝。届时,大军压境,王诩的那点手段,翻不出天去。”
这话其实是在骗王馥。
沧州到底有什么,平陵是不知道的,因为荀阙这家伙入沧州半个月了,到如今是半点音讯都没有,不过这并不妨碍平陵找原定的计划来诓骗王馥入局。
王诩已经乱了,这是事实。而王馥作为王诩如果仅剩的几个儿子里,最有出息的一个,自然是李绩要策反的重中之重。
“沧州可是有十万大军。”王馥面色平淡地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平陵吓破胆的话。
强稳住心神之后,平陵佯作镇静地说道:“如今各地可都尚在饥荒之中,王诩便是散尽家财,也不可能招募到十万大军,王大人怕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骗了。”
末了,平陵笑了笑,既是安抚王馥,也是在安抚自己。
“咳咳”王馥咳了几声,脸色因为刚才军医的施针而红润了一些。他神色疲惫地扫了一眼起身的平陵,说:“骗不骗的,他们总该是有点把握,才会起事。抄家灭口的买卖,若真没点实力,又怎么可能敢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