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排场和动静一时半会儿是传不到沈娇娘这里的。
此时,她和姜越之分坐在潘玉的前后,一边盯着外头的动静,一边继续拷问潘玉。
可怜潘玉本来是听到自己手下的人的动静,刚生出一点希冀来,却立马又被沈娇娘给扑灭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潘玉在沈娇娘坐定之后,立马就交代了姜家这些年的事。
大事小事,事无巨细。
原来,早在重阳公主李渔出事之前,姜家其实就已经有人嗅到了兵败的迹象,遂提前送走了自己的几房子嗣。
这人,就是姜家当时的二房老太公姜平懿。
姜平懿不是长房,又不是家主,在姜家说话向来没有什么地位,也就自然而然的做不得数。所以即便他觉得姜家不该支持李渔以下犯上,不该在春明门埋伏,也不得不在面上顺从。
李渔出事之后,姜平懿被拦腰砍死在朱雀大街上,跟着他一起死的,还有他二房的那些个子孙。而在姜平懿死后,他与他的子孙们的尸体就那么随意的被弃在街上,几个时辰过了,都没有人敢去收拾。
最后是京兆尹下了令,才有衙役抱着席子过去,卷了卷,抛去了乱葬岗。
可主事的姜家长房却是因为事关李渔谋反,反倒是没有被这么当街斩杀,用嘴里的那点情报,换取了几分体面。
姜家的确是被老皇帝给绞杀了个干干净净。
但即便是再细致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老皇帝对姜家的人赶尽杀绝,却没想到姜平懿提前将自己的几房子嗣给秘密送了出去,并成功瞒过了除刺客楼之外的所有人。
毕竟,谁能想到,会有人主动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做那最低贱,整日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刺客呢?
姜家的孩子就这么活了下来。
如姜则冲这样的,便算是运气好些的,因为出生在刺客楼里,却还能重获自由之身的,寥寥无几。就算是诡魇这样的厉害刺客,身上也还背负着刺客楼无法抹去的枷锁,一辈子只能仰仗刺客楼而活。
说到后面,潘玉自己都有些茫然了。
姜家走到今时今日,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姜平懿当年主动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刺客楼里,仅仅是为了延续香火吗?为了这个,便能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到绝境之中,比死还痛苦吗?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潘玉的声音,
地窖的甬道里紧接着又传来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而此时,平姑领着孩子们才撤到一半,她祈求地回头去看沈娇娘,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沈娇娘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沈娇娘知道自己需要怎么做。
姜越之和沈娇娘提着长剑往甬道方向冲了出去,走了半道,就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红衣男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手上提了个人头。
暗红色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是潘玉的手下,其中一个骑兵的人头。
“潘玉人呢?在你们手上?真是没用。”男人脸上的神色非常淡然,仿佛像是在和旧友叙话一般,“把他给我吧,留着他,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你是江山烟雨楼楼主?”沈娇娘戒备的躬身,微抬长剑。
男人偏头看了一眼沈娇娘,脸上突然挂起了一抹笑容。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我姓林,林康然。”
这是一个沈娇娘从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而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非常闲适,但沈娇娘和姜越之其实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起了十分的精神,谨慎以待。
“不必举剑,我并不想和你们动手。”林康然依旧是笑着的,他甩手将人头抛远,接着继续说道:“应该说,我只是新的楼主。”
简短的一句话,便已经足够交代所有了。
那颗带血的人头骨碌碌从姜越之和沈娇娘之间滚了过去,滚到室内之后,非常精准地落在了潘玉面前。他惶惶然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头,连忙竖着耳朵去听甬道里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
“那么,现在的烟雨楼,什么立场?”沈娇娘又问道。
林康然稍稍歪头想了想,说:“烟雨楼本是自刺客楼中诞生的,自然便是以杀人为立场。但我并不想管这些世家们的烂事,自然也不想管朝廷的事,所以你们自便。”
“好一个自便。”姜越之凉凉地说道,“自然林楼主让我们自便,潘玉这个人,就不用要回去了。”
前头甬道里说着话的时候,后面潘玉已经在尝试着自己磨开束缚着他手脚的绳索了。然而他这刚磨到一半,沈娇娘和姜越之就已经领着林康然往里走。
在看到林康然之后,潘玉脸上便只剩下骇然了。他瞪着眼睛,声音尖利地喝道:“林康然!为什么是你!”
先前,潘玉曾说过,白虎使者名叫林辰唏。
沈娇娘在潘玉与林康然之间来回扫视着,心中琢磨这林康然与林辰唏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没等她继续胡思乱想,潘玉就已经在继续说话了。
“你把楼主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有烟雨楼扳指!”潘玉的目光落在林康然沾满鲜血的手上,几乎是立刻,他就看到了一枚不该出现在林康然手上,且象征着在江山烟雨楼中地位的扳指。
林康然似乎是很乐意看到潘玉这副模样,他缓步过去,站在潘玉面前俯视着说道:“楼主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潘玉,楼主对你多有偏颇,这是楼中兄弟们有目共睹的,如今我取而代之,是众望所归。”
“你放屁!”潘玉歇斯底里地吼道。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