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牢,沈娇娘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后头姜越之兜里不知什么时候揣了个苹果,屁颠屁颠地跟上去,问道:“沈督军现在饿不饿?若是饿了,我这儿有果子。”
苹果在这地方可不容易见,刚才闵正川在地牢里便是刻意在王沛江面前削苹果,食物的香甜能在人绝望时跳动人的思绪,这边是闵正川的意图。如今姜越之手上这个,看着要比闵正川的那个大些许,分外透红可人。
“姜国公不是想清楚了?为何要来讨好我?”沈娇娘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苹果,掂了掂,继续说道:“后日便是十五,姜国公可是想好了如何去钓鱼?”
这人虽然发疯,可暗处该运筹帷幄的那是半点没落下,就冲这一点,沈娇娘也不得不严肃以待。
“既然王吉想要越过王馥做这家主,乃至江山之主,那么自然是要把王馥请到台面上来的。”姜越之有问必答。
王家如今的家主王诩,是个不折不扣的清高文人。其膝下有三个儿子八个女儿,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由长子王馥在操持,而王馥,也正是九公主李胥如今的夫婿。
次子王吉如今沈娇娘与姜越之口中这位祸事头子,他上有聪明厉害的大哥王馥,下有芝兰玉树的弟弟王骏,上下都比不过的情况下,便将狠劲都用在了努力便会有回报的读书一事上。只是他性子桀骜不驯,在琅琊郡,乃至整个大兴,都留有许多逸闻。
说回王馥。
这人自小便聪颖,年少成名,考取了状元,为官之后,又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商州刺史之位。他在李蒙出事之前便自请辞官,以换取王家产业无恙,其后更是三度上书陈情,以退为进,请求皇帝夺了他的睢陵郡公的爵位。
李绩登基之后,王馥是唯一一个尚保有爵位的外戚。
这样一个有审时度势之能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干抄家灭门的买卖,怕是当下便会大义灭亲,将人扭送到御前去。
姜越之所想,也是沈娇娘所想。
王吉要造反,却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王馥,两兄弟争执争执,才能给西北两地的将士们喘息的机会。
刚才在地牢里,姜越之诓王沛江说,灵州的安北大都护张将军已经率了他的六万七千人经略军去了琅琊,这话是假的。
北边战事告急,张丘即便是有通天之能,如今也决计去不到琅琊。
所以姜越之才急。
若是王吉手上真的有铁器与精兵,那么在大兴两处交战的紧要关头,王吉还真有可能成为这乱象中的渔翁。
沈娇娘不知道姜越之是在撒谎,但她隐约也能猜到一点。别人不知道北边的战事如何,作为督军的她是再了解不过了。
陶宏宇和彭罗象在陇右道与吃饱喝足的回鹘人打得不可开交,张丘与梁毓二人在北境是半刻都抽不开身,这时姜越之说张丘领了经略军去琅琊?
分明是在说鬼话,哄骗王沛江与姚旬君的。
两人行至营帐门口,沈娇娘倒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地撩着帘子请他进来,说道:“突厥人自己如今都不稳固,突骑施和坚昆蠢蠢欲动,两头饿狼就看着来煦动不动,若来煦动,獠牙怕是要咬到他的脖子上了。”
梁毓管的凉州是为了阻断蛮撩之间的来往,张丘的凉州是扞御突厥王帐的中坚力量,而北庭节度使来煦与右武卫大将军崔秀,便是北庭不可缺少的东西两部分。
来煦到底有多厉害?
单看崔秀领着天兵军五万多人打突厥人就已经是十分吃力了,可来煦偏偏能领着不过两万余人的瀚海军,打得突骑施与坚昆三年不敢来犯边境。
所以,来煦的话,从前在先帝那儿管用,如今在李绩这儿也管用。
“早在最开始陛下要治理外戚时,来老将军便已经千丁玲万嘱咐,让陛下切莫要动崔秀。如今在我离京之前,他老人家更是点名了要防李蒙,防王家。”姜越之敛眸垂首进了营帐,十分熟络地坐在了桌边。
来煦如今已经五十有四了,再过几年,怕是连刀都提不动了。他退之前,若是李绩不能将突厥与回鹘之间的事处理好,便是遗患无穷。
“王吉的兵若是要藏,应该会藏在这儿。”沈娇娘走到沙盘便,伸手一指,指着汝阳说道。
王馥聪明,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发觉自己的弟弟在谋划什么。所以王吉绝不可能将铁器与募来的大军藏在琅琊郡附近。
汝阳这一处地方,是王吉亡妻应若兰的老家,王吉每年的九月初三都会去汝阳祭拜亡妻,并在汝阳滞留数月。
这事说起来还是当初李蒙说给沈娇娘听的,他拿这事当做宣扬王吉深情的切入点,想以自己的叔叔深情,来侧面表示自己的深情。
如今沈娇娘细细思忖片刻,便察觉出其中异样来了。
王家没有分家,王吉要想瞒过王馥起事,那么势必是要寻一个安全又不会让王馥起疑的地方,亡妻的老家便是一个不错的角色。
姜越之像是看出了沈娇娘在想李蒙一般,起身到沙盘边,抬手取了一杯红色石子落在山南西道的滨化上,说:“除汝阳之外,还要查的地方便是滨化。王吉在滨化有一处私人讲学的学堂,一年只上三次课,皆在四月。”
也就是说,四月份时,王吉会在滨化逗留,而到了下半年,他则会去汝阳。若是筹措人手,置换铁器,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他谋划了。
想到这儿,沈娇娘侧眸与姜越之一对视,两人快步到了书桌前,各扯了一张宣纸出来,几乎是同时提笔润墨,开始写字。
信是送往长安。
两个人写的是不同的话,但意思却是一样的。如今纵观大兴上下,唯一一个有能力带兵去琅琊威慑王吉的人
“裴镐!”
“裴镐。”
沈娇娘听到自己和姜越之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裴镐因为被卷入了先太子李瑁一事中,锒铛入狱,至今还被关在南阳郡里,等候那日李绩抽出空来了发落他。
之所以关在南阳郡,是因为裴镐本身便是南阳郡郡公。
他起家与左拾遗,后授谏议大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做的都是文官,提的都是纸笔,可他之后第一次出人河南节度使,便建下了赫赫武功,所以才被册封为南阳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