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了嘴边,傅长缨却是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元贞皇后是病故,而且是突然病故。这事在当时是举国震惊的,只是众人没来得及为这位皇后感伤,西北十三州就沦陷了。
如今这钩吻一现,岂不是在告诉沈娇娘,当初元贞皇后的死可能另有蹊跷?
沈娇娘的脸阴沉无比,她夺过傅长缨手里的香囊,收拢在袖中后,快步朝殿外走去。她从没见过小姑姑用这个,所以她要去问问赵尚宫,这个香囊在赏赐下来之前,是被用在什么地方的。
去往赵尚宫院子的路并不长,沈娇娘却走得相当地艰难。
她心跳如鼓,耳中咚咚直响。
若小姑姑不是病故,那么谁会是下黑手的那个人?
华妃?皇帝?还是李绩?
沈娇娘并不想去怀疑李绩,但若是皇后孕有子嗣,那么即便是太子李瑁被废,最后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皇帝。
会是他吗?
如此想着,沈娇娘脚下步履匆匆。
姜越之自太极殿出来时,又与沈娇娘打了个照面,这一回,他提步跟上去,问道:“沈尚宫这是着急去哪儿?”
心中急切的沈娇娘本不愿理他,却突然停了脚步,捏着袖笼中的香囊,转身凝视姜越之。
她不说话,姜越之便有些奇怪,遂主动开口问道:“沈尚宫为何这般看我?可是我做了什么令沈尚宫不满意的事?”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沈娇娘屈膝一礼,垂头轻语:“我有一事要请教姜国公,不知姜国公可愿意告知?”
“但说无妨。”姜越之兜袖答道。
既得了他这么一句话,沈娇娘便拉着姜越之到了无人的廊下,问道:“姜越之可知道元贞皇后当初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皇后生病,宫中太医署都会有案牍记载,病名,用药的时间,分量等等,半点差错也不敢有。沈娇娘后来想法设法地去翻看过小姑姑当日的记录,里面有条不紊地记录着所有的细节,她没能从案牍中找到纰漏。
姜越之听到沈娇娘如此发问,愣了一下,回答道:“急病,太医署的案牍该是有详细记载的,怎么,沈尚宫没有去看过吗?”
“我要的是真相。”沈娇娘上前一步,目光狠厉地直视姜越之道:“什么样的急病会让元贞皇后在不到三个时辰里病发到亡故?”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两宫之间的长廊,檐下无人,只有安静的过堂风吹拂而过。
沈娇娘在说完之后,抬手一把揪住姜越之胸口的衣服,将他拉得俯身靠近自己,继续说道:“姜国公想要杀我,想要将沈家置之死地,这些我都不在乎,合该让我在遭受这些没来由的怨恨之前,知道这恶臭的深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字一句,宛如泣血。
姜越之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黝黑、深邃,他嗅到了沈娇娘身上的那股幽香,隐隐约约的,让他的意志一点点被瓦解。心中那堵好不容易重新树立起的壁垒轰然倒塌。
清风将这一抹幽香带得浓烈了起来。
想要张口说话的姜越之像是感觉到了沈娇娘那细腻柔软的肌肤一般,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该有的妄念一点点滋生。
接着,他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回答道:“她是自缢。”
四个字,便足以打碎沈娇娘所有的念想。
她浑浑噩噩地松开姜越之的衣服,跌坐在地上,袖笼中的香囊也滚了出来。
姜越之俯身将人同香囊一道捞起来,抱在怀里,用袖摆挡住,接着便往百福殿去了。一路上有宫人觉得奇怪,但也不敢朝姜越之身上多看几眼,一个个低垂着头,请安问好。
“娇娘,皇后在得知兄长出事之后,就选择了自缢。”姜越之在沈娇娘耳边低语道。
蜷缩成一团的沈娇娘不想听。
在她的记忆中,小姑姑永远是那个温柔和亲的形象,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自缢?
她不会自缢的。
姜越之像是猜到沈娇娘心中想的什么一样,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自缢一事,包括我在内,只有四个人知道,她本不必要走到这一步……但她腹中的胎儿因为惊闻沈越一事而受了惊……”
流产?
难产?
沈娇娘听得眼眶发红,咳血不止。
“最后皇子早产,生下来的是个死胎,所以皇后娘娘一时想不开,走上了绝路。”姜越之耳语完,抬脚跨进百福殿,将宫人内侍都拂退之后,将沈娇娘放在了榻上。
他俯身看着咳了一身血的沈娇娘,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娇娘,不要吓我”
姜越之说着要转身去叫御医,但沈娇娘却是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袖。
“为什么是死胎,不可能是死胎,皇后身边有专门保胎的嬷嬷,怎么可能产下的是死胎?!”沈娇娘双目猩红地扯着嗓子问道。
这宫里到底有多黑暗,沈娇娘再清楚不过了。
是谁对元贞皇后腹中胎儿动了手脚?
姜越之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抬手摸着沈娇娘的脸颊,柔声说道:“娇娘,并不是所有的悲剧都是阴谋,起码元贞皇后的事不是,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说完,他将香囊放回了沈娇娘的掌心。
沈娇娘攥着香囊躺倒了榻上,她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枕头上,晕染开了一大片。
恨意,是沈娇娘赖以生存的希望,她恨先帝,恨李绩,恨姜越之,更恨这个皇宫。她将小姑姑的死,父亲母亲的死,悉数怪罪到这座深宫头上,并从这股恨意中汲取力量。
可现在,其中一个环节崩了。
沈娇娘固执地拉着姜越之,不放他走,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
“好,我不去……”姜越之展臂环着沈娇娘,十分温柔地说道。
乘人之危也许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