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沈娇娘并没有把宗如月的话当回事,她亲自送了宗如月出院子,随后接了芳容递过来的名册。
每日毓秀宫的大小事务都会由司正起牒,经沈娇娘手上过一遍之后,再做决断。小到宫人偷懒躲闲,大到违法乱纪。
芳容如今做了沈娇娘的身边的主事,算得上是鸡犬升天了,所以干什么都干劲十足,来回跑着抱事牒给沈娇娘看。
“不用那么紧赶慢赶的。”沈娇娘抬眸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笑道。
“那可不行,宫里头好多人都等着看姑姑您的错处呢,奴才不能给姑姑丢脸。”芳容小手叉腰,挺着胸脯说道。
沈娇娘这宫正是破格擢升。
宫里头每一个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横空出世,自然有有人被她顶了下去,是以这暗地里等着看沈娇娘笑话的比比皆是。
“外头怎么说?”沈娇娘搁了笔,问道。
还能怎么说?
芳容气得鼻翼耸动,哼哼了几声,说:“那些个姑姑听说我是毓秀宫的人,一个个脸上就差没把不伺候写在脸上了,这也要我自己去找,那也要我自己去拿,没见过这么会使唤人的。”
有些难听的话她不想说给沈姑姑听,免得脏了沈姑姑的耳朵。
“芳容。”沈娇娘喊了她一声。
“欸,姑姑,您说。”芳容立刻闭了嘴,
沈娇娘也不是要训斥她,便松缓了脸色,挂了一丝笑容,说道:“跟着我,必定是会受些排挤的,若是你现在想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芳容才不要离开,跟着沈姑姑是她几辈子都难达到的高度,她要努力地留下来。
“姑姑是嫌弃奴才?”她眨巴眨巴眼睛跑过去,趴在沈娇娘桌边,仰望着沈娇娘问道。
“我是担心你受排挤。”沈娇娘无奈地说道。
见沈娇娘十分关爱的语气,芳容嘿嘿一笑,凑趣道:“姑姑不嫌弃奴才,那奴才就放心了,奴才觉得跟着姑姑有前途,所以才想着要留下来,可不是随随便便头脑一热。”
说着,她蹦蹦跳跳又出屋去了。
沈娇娘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手里的事牒。
宫里未册封的家人子一共有三十二位,今日到她这院子里来的一共有三十位,还有两个不单单是没过来,甚至乎是连自己的房门都没出。
一个是从韶州来的刘瑛,另一个则是从零陵来的许昭。
据司正回报,刘瑛打入宫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内,饭也不怎么吃,也不见人,像是存了死志一般。
而许昭就更厉害了。
她直接不吃饭了,反栓着门,谁叫也不出来。
这两个人若是死在毓秀宫,那沈娇娘即便是没责任,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只会更深。沈娇娘如此想了想,便放了事牒起身,打算去亲自看看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姑娘。
刘瑛的屋子在毓秀宫的最东头,门口摆着已经冷掉的饭菜,窗户和门都紧紧关着,站在门口听不到里头什么动静。
“刘瑛姑娘,我是新来的宫正,我姓沈,名清羽,小字娇娘。”沈娇娘屈指叩了叩门,轻声说道。
门内依旧没什么动静。
沈娇娘也没气馁,继续说道:“刘瑛姑娘,我知晓你是远道而来,思家心切,但你可知道,若是在宫里未封妃就死了,那尸骸是不会送回家乡的。”
没能熬到册封的家人子只会一副薄皮棺材,草草藏在京郊。
这时,门里总算是传出了脚步声。
接着吱呀一声,刘瑛打开了门。
几天没有出门,她的眼下一片青黑,虽然看上去形容倒是端正得很,但气色十分地差。
“沈宫正……”刘瑛的嗓子有些哑,应该是哭过。
沈娇娘伸手握住她的手,跨步进门,柔声道:“便是再又不甘心,也不该拿自己你的身子去赌气。”
这话像是戳到了刘瑛的伤心事,她眼眶转瞬间就红了起来,泪盈于睫。
“我听说过沈宫正的事。”刘瑛微微抬了抬头,一边企图将眼泪往回憋,一边转移了话题。
两人拉着手坐去屋内的桌边。
几步间,刘瑛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许。
“是了,在听过我的事之后,就该知道,人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转机。”沈娇娘弯眸一笑,好言宽慰刘瑛道。
原本好不容易忍住的刘瑛终于还是没能忍得住,伏在沈娇娘腿上痛哭了起来。
“沈宫正,为什么男人都那么的绝情?”
“我嫁给他十年,十年呀!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一夜夫妻百百恩,我们之间的羁绊又何止百夜?”
“我们十年感情,竟然敌不过那一封束修,只是一封束修啊!他竟然送我入了宫!”
沈娇娘心道不好,连忙转头去看门外,手上也赶紧悟了刘瑛的嘴。
“你可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竟还敢大声张扬。”沈娇娘压低声音吓唬她道。
已经许过人的女子,却被送入了宫里充当家人子,这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就不是刘瑛一个人掉脑袋的事。
经手的韶州官府,长安交接审查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既然已经入了宫,便要忘了过去的事。”沈娇娘就将她扳直了,比她直视自己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皇宫里,陛下是天,你只有依附着这天,才能走得更远。”
刘瑛被沈娇娘眼中的凝重吓得忘了哭,傻愣愣地看着。
“你要死,也得得了妃位再死,死得轰轰烈烈,而不是在这毓秀宫的小屋子里活活饿死。”沈娇娘说完,便没再开腔了,沉默着看她,让她自己去体会。
感情永远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