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层薄薄如山涧烟波浩渺般的云缓缓朦胧了夜空。
悬在天上的上弦月似被浸泡在了深秋的水色里,雾蒙蒙的散着幽蓝冷白的光,看着叫人心底无端端生出一股无助来。
软塌旁的小几上青玉香炉里有四月飞絮般的轻烟袅娜吐出,本该是最安抚人心的气味,此刻闻着竟似落了一股沉重在心头,叫人喘不起来。
苏氏搂过哭得可怜的女儿,语调里透出淡淡的倦意:“你与姨娘说,到底怎么回事,如何黑夜了还去林子?可是有人假借了徐家公子的名儿约你去的?”
沈焆灵哭得抽抽泣泣,想说什么,可又怕被生母这杯莽撞,所有情绪唯化了泪水滚滚。
苏氏叹着气,保养得宜的面孔敷着脂粉,眼角在几日功夫里快速的生出了丝丝纹路。
不明白女儿怎么丝毫不似了自己,竟是这样沉不住气。
“姨娘与你说过,待姨娘顺利扶立,你与徐二公子的婚事便可摊开来讲了,他知道,你也清楚,他又如何会半夜约你相见?”
沈焆灵咬了咬唇,道:“我、我也曾怀疑,可是、可是女儿实在害怕……”
苏氏耐着性子温柔的抚着女儿的背脊,道:“你记着,姨娘的事情一定会成。姨娘有办法叫三姑娘为我说话,她得老爷和老太太的喜爱,只要她开口,姨娘年底之前必能顺利扶立的,在这之前你需得沉得住气才行。你们以后有得是机会相见。”
沈焆灵抬着往往眼眸瞧着生母,方才哭到苍白的面色渐次润红了起来,映在眼底便是一抹娇红,“三妹妹?她如今与咱们不算亲近,有老太太宠着,她也不必讨好姨娘,如何肯为咱们开口呢?”
苏氏顺着她青丝,“你不用知道那么多,总之姨娘会为你打算好的。”
她眼神似深厚的湖泊,河流地下是湍急的暗涌,更有着尖锐的冰峰,要将对手扎的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她肯这样救你,说明她还是念着当年我辛苦照顾她一场的,姨娘只要再为她做些事情,她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沈焆灵疑惑道:“姨娘能为她做什么呢?她又不缺什么的。不过这一回真是多亏了她,否则女儿当真要葬身狼腹了。”
想着又恨恨了起来,咬牙道,“这个白氏竟这样害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瞧她镇日里闷声不响的还以为是个没用的,哪知是个祸害!老太太竟只是罚了她禁足,真是可恨!”
彼时夏日百花绽放,香气莹莹,苏氏的脸浸在浅浅的阴翳中,连着满身栩栩如生的缠枝刺绣也只剩了冰冷之色,“想要害你的另有其人。”
倒是白氏的香囊当真只是为了引野猫伤焆灵,还是另有所图留有后手?
沈焆灵一惊,捧着心口呼吸急了起来,大声道:“当真还有旁人?可我、我并未得罪了谁啊!”
苏氏垂眸一笑,阴冷之色一闪而过,“徐家公子与你亲近,自然有人心里不舒服的。”
“除了大姐姐还能有谁!”沈焆灵眼眸一突,瞬间想起了煊慧说的那个袁家姑娘,那可是连自己奶娘都敢打杀的人物啊!难怪会这样狠戾的对自己下手了。
“是、是袁家的那个?那可怎么办呀!”
苏氏眼神渺远有无奈的疲惫,“放心吧,老太太不会允许她这样嚣张的,你的名声也关乎她最宠爱的三姑娘,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沈焆灵点头。
苏氏再次推心置腹的叮嘱道,“以后出门紧跟着三姑娘,她是个有算计的,身边的人功夫也好,你跟着她,有什么事她会护着你的。你不可再莽撞了。”
正说着,外头的婆子来禀报,说三姑娘来过,晓得姨娘与二姑娘说话,便走了。
苏氏唤了蘅华苑看管库房的嬷嬷来,去收拾了几件贵重的物件又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去了灼华的院子。
苏氏嘴角含着得体的笑意,“二姑娘一心想来好好谢谢三姑娘,只是如今老太太吩咐了禁足,不便前来,就叫了妾来看看三姑娘。听说今日法事的时候姑娘的伤口有些崩了,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没了午间时在老太太处的恭谨小心,此刻看着灼华的神色柔和而亲切,似长辈般温柔关怀着一个小辈。
灼华不爱外人进内室,简单挽了个发髻,在明间见苏氏。
“无事了,养些天想来就能大好了。”
浅笑看着她发髻间的一直赤金凤头钗,凤首细细流苏在动作间微微晃动,漾了一抹碎金的光芒,那光芒并着屋外的晃晃光线,看的久了,有些晃眼的刺目。
灼华道:“老太太叫二姐姐安静几日,也是好的,省的出来去瞧旁人的眼光。”
苏氏颔首应道,“姑娘说的是。”
“只是姨娘可想过什么人会去为难姐姐?”灼华笑意微淡如云烟,“那个人的手段不简单,即便这回咱们能想了法子去挽回姐姐的名声,可若是捉不出背后的人,怕是要无休无止了。”
苏氏敛了笑意,“姑娘说的是,妾会仔细查问的。”
灼华掐了掐眉心,十分乏累的样子,鬓边簪着的一朵明艳石榴花也擦不亮她苍白的脸色,“姨娘明白就好,大姐姐和二姐姐快及笄了,大哥哥也十六了,名声之事无小事,姨娘多与二姐姐提点着。毕竟姨娘是姐姐的生母,想来姐姐还是能听进去的。”
“是,妾明白的,多些姑娘提点。”苏氏凝视着灼华的眼神闪了闪,关心道:“姑娘面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适?”
灼华笑了笑,“只是有些乏。”
苏氏温柔道:“不若明日妾请了李大夫来,为姑娘请个脉。”
灼华嘴角柔婉,眼底深处的光恰似枝影交叠间的薄薄阴影,“午晌里请过脉了,姨娘有心了。”
苏氏起了身告辞。
灼华微微一点头,叫了秋水去送。
苏氏正要踏出屋子的时候,灼华清婉微缓道:“徐公子家世好、样貌佳、人品也端正,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若是永安侯府能为二姐姐定下这桩亲事自然是极好的。”
仿佛有些气虚,她顿了须臾方继续道:“到底是沈家的女儿,叫外家张罗婚事落在旁人眼里总是不好看,老太太说的重些,姨娘与姐姐到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未免频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暂时还是不要见的好。”
苏氏瞧着她沉然从容的神色,颇有上位者的凌然之气,表情便不自然的微微一僵,然后深深一福身,“多些姑娘提点。”
看着苏氏出了三进的门子,宋嬷嬷问道:“姑娘何故提醒她?”
灼华润白的指尖点在桌面上,淡淡道:“永安侯府多与她通信,京里的消息咱们晓得的,她也晓得。苏氏是个聪明人,经了这半日,袁家姑娘的事情想必她也猜到了,我不过废些口水一说,得她个顺水的人情而已。”
宋嬷嬷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她既觉得自己的戏码演的好,总要叫她坚定不移的继续下去。”
灼华闭了闭眼,药性缓缓发作近日昏沉更重了,冷笑道:“我舍命去救她的女儿,想必她还当我是在还她当年衣不解带照顾我的情意呢!”
长天哼道:“嬷嬷没瞧见么,那苏氏与咱们姑娘说话时一副长辈的口吻,不知身份!”
“她那是自信。今日来哪里是为着沈焆灵谢我,来瞧我中毒多深才是真。”灼华抬手拔了发间的簪子,起身往内室里走去,“待我倒下,她的计划便要开始了,我呀,马上要承她一份大大的情意了。”
宋嬷嬷伺候着灼华宽衣:“姑娘何必受这样的苦,如今查起来便可撸了她一切权力,老太太和大人也绝不会轻绕了她。”
灼华挨着软枕躺下,缓缓闭上眼,只轻声道:“有永安侯府在,这点儿的罪名不过叫她永远上不了位而已,沈家还得好好养着她。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害死了母亲,还能好好活着?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嬷嬷叹了一声,不再劝了。
处了十年了,看着她温温软软的,却是个倔性子,决定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