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伯心头一跳,忙大声呵斥妾室,“你给我闭嘴!”
温氏吓了一跳,哪里受过如此训斥,顿时哭天抢地起来。
宋文蕊也跟着哭诉自己的身世,直嚷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伯夫人不屑的一勾嘴角。
沈家姑娘可是帮着她们母女大忙了,便是蒋楠不是自己侄子,她也不能叫这对母女坏了人家姑娘的姻缘。
她哼笑道:“如今我大嫂子对沈家姑娘是满意的,这两日里老太太还特特叫楠哥儿去内院里午膳,人家正好好相看着,伯爷还是收起那点子心思吧!”
文远伯心里盘算着,无有心思去管温氏母女的哭泣。
“那徐家……”
蒋家被沈家捷足先登,那徐家总可以了吧?
他目光犹豫的看了眼长女,若是发妻有心许配,他又不能将长女顶下来。
“旁人家我管不着,若是蕊姐儿有个好前程,我这个做嫡母的倒也不会吝啬那点子嫁妆。”
温氏和宋文蕊立马松了口气,好在还有个徐家可以想办法。
宋文倩眼看着这两日的情景,似乎沈焆灵对徐惟颇有意思,啧啧,沈焆灵怕是有的麻烦了!
不过她这个庶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蒋楠表哥被半途劫走,她心里不甘定是要使坏的,下回见着灼华定要记得提醒她,好好防备着这个庶妹才行!
闷雷不断。
却只是银丝细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日,每回土地都没有湿便又停了,与庄稼的长势更是没有半点儿的助益,反倒叫人心理愈发的焦虑起来。
下午晌飘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细雨,炎炎刺目的热辣太阳便破云而出,那好容易沾了湿润水气而娇嫩润泽的花影枝叶立时沉翠了起来。
日子忽忽的过着,学堂里出了宋文蕊时不时要与沈焆灵争锋一二倒也是安安静静的。
转眼到了六月的最后一日,盛老先生早早遣人出去递话,停课五日。
因为七月初三是除服日,要为郡主做法事,需得提前三日沐浴焚香,是以要早去寺里做准备。
老太太虽是拜佛的,却不爱热闹,往昔沈灼华操办法事极为妥贴,便依旧没有跟着一道去。
因着要清楚苏氏的手脚,灼华留下了谨慎的秋水和稳重压得住人的宋嬷嬷,到时便只带会功夫的倚楼、听风和机灵的长天一道出门。
彼时夜幕低垂,仅剩了一缕晚霞雾霭残留在天际。
六月底正是最后一茬玫瑰开得娇艳的时候,浅黄的光线优柔的落在几色花朵上,晕了一层颓败的色泽。
而已经开败了的花朵枯黄干瘪在芳草萋萋之上,曾经的姹紫嫣红在可预期的时日里渐渐落得满地萧条。
一阵风吹过,并未带来任何的凉意,却将夜色从东边吹来,渐渐吞没了天地。
星子慢慢亮起,一颗又一颗的独自闪烁,似乎近在手边,却又遥不可及。
因着要离开多日,熺微用过了晚膳便去了生母白氏那里。
八个多月的身孕该是最圆润的时候,可白氏却瘦的很,下巴尖尖,脸上几乎无肉,手腕上的镯子空空的晃荡着。
只一个硕大的肚子挺在那里,两相比较之下,尤为吓人。
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她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肚兜,绣着喜鹊登梅的花样,象征着福气与好运。
手指细细抚过肚兜上的针脚,白氏微微一笑,一松手。
身边的夏竹伸手去接,没能接到。
肚兜掉进了火盆里,火星刺穿了肚兜,留下一个焦黑的洞眼,火焰随即席卷一下吞噬了整件小小的肚兜,窜了瞬间的高度,扑了人满面的热气。
不过几息的功夫,化为灰烬。
夏竹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可惜道:“熬了几个白日才绣好的,姨娘怎么烧了。”
白氏淡淡一笑,如月色蒙了灰白的薄云,有模糊的阴鸷,那笑意深沉的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透,她不甚在意道:“待我和孩子上路,他也好有的穿。”
夏竹心头一跳,担忧的看着白氏,“一定要这样做吗?这孩子可是无辜的。”
风拂动了枝影晃动,有瘦竹婆娑摇曳之声,沙沙沉沉。
白氏低头抚着肚子,静静听着,仿佛自己也成了竹叶中的一片,有锋利的边缘,“值得。”
夏竹叹了一声,正待说什么,沈熺微推门进了来。
窗棂开合间有风灌入,并着冰雕的凉意扑在人身上,有几分湿黏的感觉,熄灭了几盏烛火。
白氏招手将女儿拉到身前,细细打量着,温柔道:“几日没见着,姑娘又长高了些。”
“我如今每两个月就要做新衣,否则袖子就要短了。”沈熺微笑嘻嘻的转了一圈,一身浅蓝色的素雅纱绸衣裙穿在身上十分可人,“这是昨日里苏姨娘新送来的,好看吗姨娘?”
夏竹将烛火都点亮起来,又罩上了素白灯罩,冷色的光线落在人冰雕上,可清晰的看到水珠滑落的轨迹,宛若人在落泪。
“是好看,下月里除了服便能穿些娇俏的颜色了。”白氏替她整了整衣裳,幽然凝眸,“三姑娘好吗?”
“三姐姐很好。”沈熺微疑惑的看着白氏,“姨娘为何不去看看三姐姐呢?我听院子里的妈妈说,姨娘从前是母亲身边的,那时候还照顾过三姐姐來着。”
夏竹微微一笑:“三姑娘有老太太护着呢!”
抚着白氏在罗汉床上坐下,又拿来几个软垫垫在白氏的身后,白氏微微调整了角度,倚在左侧的引枕上。
“姨娘是妾室,多与三姑娘接触不好。旁人会觉得咱们姨娘想从姑娘们那里的好处。”
沈熺微挨着白氏坐下,“所以,姨娘不叫我常来看您是吗?”
伸手抚摸着那硕大的肚子,肚子忽的一阵翻腾,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猛地收回手。
“姨娘,弟弟在和我打招呼吗?”
白氏握着她的手又贴回腹部,腹中的小人儿踢的更带劲了,“是啊,他在与姐姐打招呼呢,姐儿这么想要个弟弟么,老说着是个哥儿。”
“肯定啊,三姐姐也说是哥儿呢!”沈熺微好奇的很,左摸摸,右摸摸。
“哦?那说不定真是个哥儿呢!”白氏对着夏竹使了个颜色,夏竹点头,回身进了稍间,取了几个香囊出来。
白氏指着夏竹手中的托盘:“姨娘给哥儿姐儿们做了几个香囊,里头搁了驱蚊的草药,寺里花草树木多,蚊虫也便多些,到时候出门可佩上。”
沈熺微抓起一个浅紫色的,凑上鼻头细细闻了闻,“还放了玫瑰花瓣儿是吗?”又翻着香囊,细瞧着花样子,十分喜欢,“姨娘少做些针线活儿,仔细伤眼睛。”
白氏点点头,笑着看着托盘里的香囊,婉声说着,“不做了,临盆也快了,后头不做了。”
熺微又高兴的摸了摸生母的肚子,“明日我就给哥哥姐姐们送去。姨娘,这回要给母亲做大法师,得出去好几日,姨娘在家中万事要小心,天气热,也不要随意出门,免得中了暑气身子身子难受。”
“姨娘知道了。”白氏笑应了一声,眼眶有些刺刺的,她撇开了些脸,嘱咐道:“出门在外,多护着你三姐姐,知道吗?”
“我知道,这话姨娘常说,我都记得。”沈熺微笑盈盈的倚着白氏,十分眷恋,“大姐姐和二姐姐总是打嘴仗,二姐姐还会挑拨,我护着三姐姐,不叫她们欺负三姐姐。”
“好孩子。”白氏搂着熺微,微微摇晃着,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的十分温柔。
还未亮起,沈家的姑娘公子们,早早起了来。
灼华点了二十余的护卫,又二十余的粗使婆子,三驾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崇岳寺去。
马车“得得得”的走,倚楼和长天策马尽责的跟在车架旁,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因着起的太早,个个都困倦的很,沈焆灵和沈煊慧没得精力斗嘴,倚着软垫昏昏欲睡。
熺微缩在一角,脑袋靠着灼华的腿睡得天昏地暗。
这会儿灼华倒是清醒的很,一手勾住熺微以免她在颠簸中掉下去,一手拿着一本医术慢慢看着,眼睛酸涩时,偶尔撩起车帘往外看一会儿。
却见田埂之间处处干裂,农作物打蔫,几个农户带着遮阳的斗笠,在田埂间来回的走着,不时哀叹跺脚。
远远的,灼华似乎便体会得到他们的焦急。
她搁下帘子,轻叹一声,老天总是叫百姓过得格外艰辛些。
也不知晃悠了多久,鼻尖闻见一阵阵淡淡的檀香味,耳边阵阵梵音,便知快到了。
一阵崎岖的山路后,马车停下,立马有知客师傅迎过来。
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法号慈恩,是知客院的首席弟子。
虽年轻却对佛法颇有见地。
灼华却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每回有突发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总会不经意的闪过如狼如鹰一般的锐利。
虽每每只是转瞬即逝,但她毕竟上一世里与宫中的狐狸相处甚多,还是能够捕捉到的。
灼华有时候会觉得他不像个和尚,更像是……野兽。
灼华常与郡主来此小住,慈恩也可说是看着灼华长大的了。
因为都是相熟的,念着佛号、打了招呼后便跟着进了寺。
主持大师了然亲来接待。
灼华与主持稍稍寒暄,一行人跟着主持去要做法事的殿宇,从前的小祥之祭和大祥之祭都在地藏殿的偏殿,这回的除服祭主持特特给劈出了大雄宝殿的正殿来,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只待七月初三一早布置上即可。
灼华自是十分感谢,捐了大笔香油钱之后,便叫烺云、熤州、煊慧、焆灵以及熺微跟着师傅去客院休整。
而她则熟门熟路去了从前和郡主常住的苍云斋。
沈家在北燕算得上号,是以沈家儿女的除服礼,又是为郡主做法事,到七月初三时寺里定是要做清让的。
许是消息递了出去,香客们将上香的时间做了调整,所以这会子人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