烺云依旧清肃寡言,只在灼华说话的时候投去淡淡一笑。
蒋邵氏侧头看了儿子一眼,又望了望灼华,热情道:“您看看这孩子,还不邀功,果真是极好的。”
“难为她为着兄长的一番心意。”崔氏心里骄傲,望着那两个俊朗的少年朗,笑问,“我瞧着两个哥儿都是极好的。明年开春是否应试?”
徐惟与蒋楠起身一揖。
徐惟微笑着回话,“回老太太的话,我与君乔都会应考。”
蒋楠,字君乔。
蒋楠恭敬应声,“是。”
定国公沈家,魏国公府徐家,是大周最老牌的贵族了。
原本如沈家、徐家这样的有爵人户,便是不应考也能蒙荫蔽直接入朝为官的,偏就是因为权势太甚富贵太过,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谨慎。
当初追随开国圣祖爷打天下的能臣悍将无数,得封爵位的便有三十六人,一王,八国公,十二候,十五伯。
可在圣祖爷自己手里便除去了一半之数。
当初靖国公蓝放圣祖爷称他第一国公,入内阁为首辅,何等功绩,何等智慧,又何等风光,最后呢?
圣祖登基不过八年,蓝氏一族便落个株连全灭。
究其原因,不是蓝放不够尽心,亦不是蓝氏族人不够能干,而是因为他们太能干、太尽心了!
蓝放掌控着内阁,蓝氏族人几乎站满了半个朝堂,把了政权,握着兵权,功高震主之余亦不知收敛。
圣祖爷未免臣民有兔死狗烹之感,一忍再忍,最后在蓝氏引起民愤时,手起刀落,斩草除根!
又历经高祖、成祖及先帝朝,开国封赏的公侯伯爵所剩不过一手之数而已!
便是礼王府姜家及其另一支镇北侯府,定国公沈家,魏国公徐家,长平侯周家,以及文远伯宋家。
这几家能历经几代不衰,因为这些世家都懂得适时放权,装傻充愣,懂得向上位者示弱,更因为他们从不参与在夺嫡之争中,远离皇权,远离军权。
便说定国公府沈家。
当初以军武得封,手中掌兵权二十万,可与蓝放不同,高祖父在天下大定之时毫不犹豫上交兵权,又以伤病之由乞骸骨养老。
家中有子六人,却只留世子在朝,其余诸子只领着无关紧要的虚职,族人一律不准入朝为官。
直至今日的定国公府,祖父有四子,大伯父是世子,只在吏部领了正五品主事的虚职,因为体弱而无所建树。
而身为从二品布政使的父亲、四品知府的五叔,皆靠自己考中两榜进士入朝为官,遑论旁支、庶支。
沈家人识时务,懂进退,严于律己,严以律族人,这才换来这百多年的兴盛不衰,家族平安。
徐家亦是如此,即便世子徐悦靠荫封领职,却也是靠自己沙场拼杀才做到了从三品指挥同知的位子。
而二公子徐惟想入仕,握实职,就得靠自己。
老太太又细细问着,“是入的国子监听学吗?”
蒋邵氏接过话头,“原是请了致仕的林阁老在魏国公府教习的,同听的还有几家的哥儿,只是老大人身子不好,上月里回了苏州养病了,他们还未入国子监呢!”
顿了顿,眼神瞟过儿子和外甥,笑了笑,对老太太说道,“也不知这两个孩子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得盛先生几日点播。”
老太太笑呵呵的拍拍灼华的手,对两个少年郎道:“这个事情我是没办法,盛先生可不听我老婆子的,还得看你们表妹。”
目光唰唰唰,又全都集中到她身上,除了淡定的烺云。
灼华瞧两位少年郎笑看着自己,十分期盼的样子,余光扫过沈煊慧和沈焆灵,果然两人直直的看着她,脸蛋嫣红,那眼神恨不得上前来按着她的脑袋,替她点头。
灼华在心底长叹:春天啊……
要说服老先生不难,可她有些为难啊!
她很想跟蒋邵氏说,你们又不在北燕长住,若是她说服了老先生同意他们一道听学,结果你们没几天就走了,这似乎就……不大好了吧!
蒋邵氏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今年陛下把秋季围猎之地选在了北燕,中秋之后便会开拔出发。算下来也不过两个月样子了,若是能跟着云哥儿一道听学,楠儿与惟儿便不回去了。”她笑了笑,仿佛带了点意味在话里,“左右与云哥儿一道应考,一同出发岂不是更好。”
老太太微微愣了一下,回味了这话,笑意里便也有了几分意味深长,同灼华道:“阿宁不若去试试?”
这话说的极是隐秘,灼华微微挑了下眉,有结亲的意向咯?
蒋家?
还是徐家?
要说两人可都是嫡子,沈煊慧和沈焆灵的身份似乎不大配吧?
还是说她们听到风声,以为苏氏能扶正,有求娶沈焆灵的意思?
眼神微微游移在少年郎之间,谁娶?
“好。”她装傻,浅笑着应下,“孙女尽力。”
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气氛比之前要热络的多,蒋邵氏时不时的打量着女孩儿们,期间几回拉着灼华说话,十分亲近,问着喜爱吃些什么,平日里做些打发时间等等。
灼华都含着笑一一答了。
老太太看着两个哥儿,笑的亦是十分慈祥。
宋夫人时不时的凑趣说几句,笑的高兴时面色也好了许多。
巳正的时候蒋夫人和宋夫人起身告辞。
老太太挽留,叫陈妈妈摆桌,留她们下来午膳。
蒋邵氏和宋夫人推辞,沈家客气,但毕竟孩子们在孝期,留下用餐多有不便。
蒋邵氏掺着老太太走到垂花门,笑着道:“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日头大,姨母快回吧!”
今日见面宋文倩也没机会单独与她将上几句,临走时只说七月初三她也会去上香。
送走了客人,老太太也累了,又叫了烺云说了几句,留了灼华,便叫散了。
崔氏有些好奇宋夫人对灼华的态度,待人都走了,便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宋夫人?什么事叫她们姑嫂这样看重你?”
窝在罗汉床上,灼华枕着老太太的腿,指间绕着一缕青丝,窗棂微开的缝隙有微金的暖意透进来,落在那一缕青丝上,拢了一层朦胧绵长的光晕,窗棂微微一声咿呀,有一丝暑气的宣布着炎夏即将到来。
灼华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宋家的事儿外头都知道,过年的时候去上香,遇见宋家庶女算计倩姐儿,想激怒她,便替她解了围,而后也不过提醒了她几句,让她少吃些亏而已。”
老太太一拧眉,“没与那庶女冲突吧?”
灼华摇头,笑道:“没,我叫了倚楼去捣乱,她未必知道我故意的。您孙女聪明着呢!”
“真真厚脸皮了!”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怜爱的替她拨开遮在脸色的青丝,“多结善缘是好的。只是也被把自己拉扯进是非里,那庶女我也见过几回,爪尖儿卖乖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离她远远的。”
“祖母放心,孙女省的。”想起蒋邵氏饱含深意的话,她好奇道,“蒋少夫人似乎有意与沈家结亲呢!蒋楠是嫡子,莫不是瞧上二姐姐了?”
老太太看着她,忽的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却没说话。
伺候了老太太歇午觉,灼华回了醉无音。
自打将管家的事儿分给苏氏之后,老太太便不大留着她待在保元堂,原因也很简单,她要灼华学会独立,学会驾驭下头的人,如何管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醉无音和保元堂的格局一样,正屋有五间,左右稍间、次间再加一间待客的明间。
灼华不爱别人在屋子里值夜,左耳房便做了值夜房,通常是倚楼和秋水一班,听风和长天一班。
左稍间和次间打通,做了宽阔的内室,再以枕屏做了隔断,隔出了前后的明、次两间,内饰简单,窗户上蒙了杏色蝉翼纱,光亮透进来倒也明亮。
右次间改做了小书房,平日里抄书抄经就在此处,右稍间里挂着母亲清澜郡主的画像,做供奉之用。
入夜后灼华会在画像前跪经,焚化佛前供奉过的经书,直到子时。
净了手,灼华进右稍间更换了贡台上的水果点心,又给母亲上了香,回到右次间抄写经书。
就跟上午似的,才抄上一个时辰不到,又有人来了。
秋水端着热水进了来,又顺手关上了门。
“姑娘歇一会儿吧,仔细伤眼睛。”让灼华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绞了热水帕子替她敷上,又轻轻按着眼周的穴位,舒缓眼睛的疲劳,半响后才轻声道:“二姑娘来了,在外头坐着吃茶呢!”
温热的帕子触感舒服,灼华长长舒了口气,闻言微微扬起了眉:“沉不住气啊……”
秋水笑了笑,觉得主子这两年变了许多,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主子了。
她沉静、淡然,天真的时候也完全不似郡主在世时的天真,安静起来竟有几分深沉,这两年冷眼看着大姑娘和二姑娘掐着,仿佛置身事外,倒真是十分沉得住气。
闭眼休息了半晌,揭了帕子,换上十一岁小姑娘该有的纯真娇憨模样,出了次间。
两人老三句的寒暄了一下。
沈焆灵在明堂转悠了好一会,从摆设到茶点再到丫鬟,从头至尾的夸赞了一遍,带着几丝扭捏,就是说不到正题上来。
灼华悠悠的喝着茶,也不急着开口,就这样笑盈盈的听着。
看到沈焆灵欲言又止的时候,微微挑起眉尖好似询问,可就是不接话。
沈焆灵本想引着灼华先开口说些什么,可一看她满脸满眼的天真无知,一下就蔫了,倒是面上的红晕愈加深刻了,“三妹妹,后来……”
终于要开始了,可还未说出个所以然来,煊慧来了。
沈焆灵立时闭嘴不语了,笑盈盈的低头喝茶。
煊慧却只跟灼华扯着东南西北,说女红书法,说穿戴首饰,再说到下个月法事,就是不提主题。
灼华微微垂眸看着茶盏里起伏不定的茶叶,有着温热的氤氲扑面,感受着毛孔的舒展,也不做声。
眼见话题扯到西方去了,沈焆灵有些着急,茶盏端在手里也不喝了,莹莹水眸幽怨的瞅着聊的得劲的两人。
沈煊慧忽的住了口,抬手拢了拢发间的素银簪子,杏眼微抬,似笑非笑的看着焆灵手腕上的玉镯子。
沈焆灵被她瞧的发毛,眨眨眼问道:“大姐姐瞧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