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原忙道:“正是!大人在尘世的荣功事迹,不可与小人这等碌碌之辈并论。以公侯迄今之所为,著书立卷,已绰绰有余。”
壶子轻捻纸扇,笑道:“大人说了,先生立传,高风亮节,秉笔直书,大人最为看重。”
小田原一愣,不知这是反话还是夸赞,又或者是某种警告,于是含糊道:“《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小人亦心向往之。”
小田原“秉笔直书”的名声确实不假。他平素虽为人谦卑,不敢得罪官家,但却有几分傲才,一听到好故事,下笔成言,便有一股自信,褒贬隐现,自成分寸,不受当时心境影响。事后再看,也难以增删一字,只好硬着头皮交上。好在目前为止,命他立传的大人还没有因此过多苛责,即便有不悦之处,也是让家臣略加改动,仍以小田原之名传世。久而久之,“小田原立传”便成了清正无隐的代名词。
壶子收起折扇,正色道:“先生想必知道,将军的车驾明早将要到达镰仓,届时公侯出迎,我等下人亦难作陪先生。所以公侯的意思是,午夜之前,完成此传。”
“午夜之前?”小田原一惊,现在已是黄昏,午夜之前,不过三个时辰,时间不可谓不紧促。
但小田原身为“镰仓之才”,文章诗赋,倚马可待,也不十分担忧。
他铺开纸张,润墨悬腕,身体前倾,一副武士出征的姿态,说道:“那么,就请小姐开始讲述吧。”
壶子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灯光下更显苍白。她模糊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让小田原忽然想起她“鬼灯侍”的名号,不由的心底一怵,忙低下脑袋。
壶子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大人自称出身贫微,有名无姓,所以先生在开篇之时,请以‘鬼塬’相称,这是唯一属于大人自己的名号。”
“是。”
壶子沉默了片刻。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小田原抬起头,略一愣神,明白过来,回道:“今天是六月四日,小姐。”
“哦。”烛光下的壶子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指着纸页说:“写下来吧。”
“是,小姐。”
小田原在纸上写上“甲申五年,六月四日”。
“还有一个字,雨。”
“什么雨?”
小田原有些茫然。
壶子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说:
“空气中有一股湿润的味道呢,先生,你没有闻到吗?”
小田原挠挠耳朵,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从来不会在意。但是何必违拗壶子小姐的意愿呢?于是他在纸上写下“雨”。
“甲申五年,六月四日,雨。”
他把这句话读了两遍,忽然想起壶子小姐的名讳,于是又加上几个字。
“辋川壶子口述”
小田原抖了抖纸张,把四角铺平,抬起头,看着壶子。
她苍白的脸有些潮红,透着一股莫名的愉悦。
风瑟缩地吹动着窗户上破损的一个纸洞,发出咻咻的啸音,像狐狸的鸣叫。小田原的耳翼动了动,他害怕狐狸,还有野原上的鬼火什么的。
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壶子小姐开始了她的讲述。
“鬼塬那个时候还没有自己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