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让一让,让一让。”通判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掀开一角轿帘,与侍卫一同维持着秩序。
“通判大人,知府大人,听说稷城这边又要有战乱了,是真是假啊?”人们极不情愿地边让着路边问。通判除了命令让路,其余一概不说,周围人群也就识相又不情愿地让开了。
“各位乡亲父老,若稷城又将有战乱,各位当如何?”通判站在平日里说书先生的台子上后,擦了把汗,用了极大的音量,对着里里外外的人群说道。
“是何状况,我们自然不愿允许战乱发生。可身为父母官,不需要先对百姓说明状况的吗?”刚刚在这里最先指责阿塔族人的那个汉子,俨然成了在场之人的代表,他又率先说出了人们心中所想。
“在下身为父母官失职失德,先给诸位乡亲父老鞠上一躬了。”通判说着,深深鞠下一躬。未曾见过通判对百姓如此谦卑,所有人都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米镇失守一事,皇上本已怀疑我们中有许多阿塔族的细作。现在我们已顺利收回米镇,皇上就要针对细作一事,大开杀戮了。凡是与阿塔族相关之人,一律不会放过。我们与阿塔族亲厚数年,血肉融合,即便与生活在稷城的阿塔族人没有关系,亲人之中也十有八九有人去过阿塔族领域,与他们有商贾往来。”
这些话说进了阿塔族人的心里,确实如此。关于米镇失守,别说皇上了,就连稷城人都觉得定然有阿塔族人的内应作祟,不然阿塔族断无轻易取之的道理。只是后来借了兰河的便宜,米镇易守,让大成朝收回米镇费了些波折。稷城人十有八九与阿塔族人有瓜葛也是真的,即便是稷城中农耕之人,很多也会将粮食卖给阿塔族人。阿塔族人多游牧,喜肉食,并不十分擅长耕种作物,所以稷城的作物卖给阿塔族可讨个好价钱。更别说那些货郎,或在这条最繁华的街上做买卖讨营生的人,谁敢保证没接待过阿塔族人。听通判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皇上可会因此便大开杀戮?没人说得准。前朝李隋然将军起义时,邻城暮云城父母官为人亲善,城中向心力尚可,守城之将率合城百姓拼死抵御叛军,最后闭城死守,军民同心从城墙扔滚石,放火种,互相接济,不让叛军进城。李隋然将军攻进暮云城后,大肆屠戮,称与腐朝为伍者死不足惜。前朝积弊难行,百姓困苦,对朝廷怨言颇多,有如此向心力的城是少数。但当时李隋然将军的做法还是让人心为之一凛,暮云城大半空城。当时随之入城的还有先皇,那时他是其中的一名副将。先皇有无阻止过李隋然将军不得而知,屠城之时先皇称病卧床。之后李隋然将军病逝,先皇凭借高超的谋略和所向人心占据了李隋然将军的位置。虽此后未再发生屠城事,但那件事终究在人心中留下了对上位者的阴影,尤其是生活在左近之人。
在一片静默声中,律托兰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毕竟事关阿塔族,她不理解父亲为何多此一举占领米镇,何时有了如此之大的野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律托兰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怕是阿塔族占领稷城之前,你们官府已然对阿塔族不甚友好了吧。什么大兴教化,无非是将阿塔族的一切排斥在外,那段时日,稷城官府对与阿塔族往来通商之人多有盘剥,刁难,难道不是无事生非?”
通判若有所思地望望这名大庭广众之下,站起身来贸然顶对的女子,因她戴了面纱,不晓得是何人。通判承认自己身在官位,身处光明正途,却踏上了不归路,乘上了江湖中所谓“山盟之约”这条船。他只听命行事,甚至连“山盟之约”的含义都不大清楚。他之所以会落得如此说来滑稽,若干年前,他接到圣命,前来稷城述职,在路上,他被一伙强盗强行劫走,在强盗窝中见到了一个相貌与他非常相似之人和南派武盟许盟主。原来那些人要将他杀掉,换与他样貌相似之人来假冒他述职,那个被称作大槽子的人经过一番化妆装扮,当真与他出自一个模子一般,可以假乱真。他在在南派武盟盟主的指令下,即将毙命于刀下时,喊出一句话:“兄弟,我有个孪生兄弟流落民间,不知可是你?”大槽子听了这话,还真就阻止了杀手动手,激动万分地要与他单独聊聊。其实他当时也就是电光石火间,随口一诹而已,想到这么一个敢冒充官员的亡命徒要么是没家,要么是家人被挟持了,他赌了第一种,赌对了。于是这个孤苦伶仃的大槽子要求无论如何要先与他单独谈谈,然后再宰了他不迟。他与大槽子单独在屋中时编了家中困苦,曾对大槽子苦苦寻求之类的感人事迹,讲到动情之处,他与大槽子一个紧紧相拥,用藏于袖中的匕首,将大槽子杀了,又与大槽子换了衣服,泪流满面地走出来。这样,他顶替了他自己,继续走马上任,成了傀儡。他自觉自己无什大志向,只求活好,做官便是为此,再怎么也要保住性命。于是就这样在这傀儡通判的位置上稳稳坐了下去。期间拿了那些人的银子,买通同知,联合人慢慢压住了知府。好在这位知府人虽好,却是个老实人。而对阿塔族表现出排斥之意其实是应阿塔族族长之意而为,如此阿塔族在需要面对朝廷时,可以以此为侵占米镇的一个理由,为族减轻罪责,到时若皇上考虑边疆形势,打算袒护阿塔族,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也是知府。真不知为了怎样事情,能让阿塔族作出这样的牺牲帮助那些人。不过通判不打算考究这些事情,让自己自在活着岂不比头秃要好?
通判作出威严的样子,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应律托兰的大胆无礼:“这话说得好生无脑,难不成我打算与邻居断绝交往,邻居就应该侵占了我的家?”这种时候,一定要稳定民心才是。
“先皇对稷城还算仁厚,减赋税,重生息,该不至如此吧。”一位老者咳嗽了两声,颤颤巍巍地说道。一些渐渐恢复理智,不愿相信泼天大祸就这么降临的人不由点头,对通判之话表示狐疑,再一看知府,坐着不愿发一言,甚至时不时抿茶盖喝茶,给人一种不那么情愿坐在这里的感觉,不由更是疑惑。
“会不会如此,乡亲们,先皇建大成朝后,包括当今皇上,如何对待武林人士,对待功成名就的武将世家,大家是否看在眼中?”说这话的是南派武盟许盟主。
这也正是百姓茶余饭后,私底下对着自家人时的一个谈资。当今天下重文轻武,甚至有暗探之传言,无非作主人的“疑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