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墓室,小蛇一般蜿蜒流淌的血,满天满地的水,没头没脑地将宁霜儿的魂神吸来扯去,就像它们都拥有了无穷尽的魔力一般,最后在漫天火光中,无数光影在宁霜儿面前闪动,残暴的,哭泣的,躲闪的,厮杀的,一切又像隔了一层幕布的皮影戏一般不真切,虚幻。噔噔蹬蹬呛才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一个小小的婴孩儿嘤嘤啼哭着,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宁霜儿一惊,伸手就要扯下眼前的幕布,结果她看到自己的手,小小的,白色莲藕一般,带着可怖的黑灰和血痕。
宁霜儿大口喘息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白色的日光透过帐篷门帘的缝隙,直直射在地上,这一线光明让宁霜儿的心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稳了稳。帐篷外传来训练有素的踢踏声,路过这顶帐篷的门前时,溅起星星点点的细小灰尘,顺着那一线日光争先恐后地钻进帐篷来,扑腾腾地飞舞。这样的人世烟尘让宁霜儿莫名心安了许多,尽管身处暗影中,光明近在咫尺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美好。只是不知心中的那份明亮又在哪里,无从释怀。
宁霜儿抚抚还微微发痛的额头,有大片的水涌进了脑中的记忆里来,宁霜儿低头看自己的衣物,清爽干净,果然被换了一身男儿装,佩剑被安放在床侧。听着外面士兵们特有的巡逻声、报告声,若是没有猜错,这里便是军营了,从溪柳镇到南疆快马飞奔也要七八日路程,真不知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宁霜儿随手又拿起床头放置的一件衣袖短窄的圆领对襟短袍,披衣起身,腿脚有些绵软,以手支住身旁的小几,让躺了太久的经脉适应身体的骤然活跃。
“你醒了?”一个淡漠的声音在前方天经地义地响起,着着实实将宁霜儿骇了一跳。宁霜儿此时才认真注意起这个营帐,她的床铺只占据小小的一角,侧旁是洗漱盆具。前边门帘的一侧是是一幅硕大的百马奔腾的屏风,而那个含着凉意的淡然声音就来自那屏风之后,是四殿下的声音。宁霜儿慌忙穿戴好短袍,战靴,来到屏风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大大的沙盘,里面布置着山川地势,营帐分布,四殿下正站在沙盘前肃然端详。他的身后排着兵器架子,挂着金鳞铠甲,高翎铁盔。这一侧大帐开有天窗,尚算明亮。
“这里是?咱们这是到了稷城?”宁霜儿问道。
“这里自然是稷城将帅主帐,既然你已醒转,便请速速离开,门口侍卫自然会带你去该被安置之处。”四殿下只望着沙盘中的沟沟壑壑,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一梦醒来,不知是自己心境的原因,还是错觉,宁霜儿总觉四殿下清冷更甚从前。宁霜儿的脚向后挪,决定不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刚刚转过身,让半个身子靠着屏风的遮挡,消失在四殿下视线内,就又听四殿下道:“记住,不要让人家发现你是女儿身,平白添乱子。”
“喔。”宁霜儿答应着,刚要继续挪动脚步,忽觉不对,“什么?难道你这军营中没有女子?”
“有。”
“喔。”
“莫非你并非女子?只是需好生扮好男子。”四殿下终于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宁霜儿看到光影之中他虬结的眉宇,但转瞬便如他同时以手在沙盘上推平的一个沙丘一般喟然崩塌,只留不动声色,惹人揣测的一滩痕迹。然而宁霜儿管不了这许多了,现在重点在于这大营之内只有她一个女子,她又身处主帅营帐,那……宁霜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崭新的衣装,是谁帮自己换了衣服?宁霜儿喉咙干涩,但还是想要脱口撕扯出最大音量,好在经过一番历练,心性又稳妥了许多,凡事自认更会先思量两分,顾及到外面的士兵人等,宁霜儿极力压抑恼怒的声音,但神情上丝毫不让步,乃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是谁帮本姑娘换了衣服?本姑娘为何会躺在这里?”
四殿下一哂,一步一步走来,宁霜儿感受到十足的压迫感,看他此刻面容和气势,倒仿佛是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不识大体的,丢了自家颜面一般。宁霜儿硬着头皮,顶起十二分勇气,用镇定的目光回击。
“哎,霜儿醒啦,这醒来的可好,咱们刚到这营帐之内,你的居所本公子也刚刚安排好。哎,别说,这头两日新在集市上买来的男儿装,你穿起来更显飒爽英姿。”徐公子一掀帘,见到立在屏风旁的宁霜儿,立马聒噪地说个不停。
刚到这营帐,头两日集市上买来的,宁霜儿又抚起额头,是啊,在这路上走了这些时日,要换衣服早换了,自己这晕晕乎乎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怎的在这主帅营帐中的床上躺上一躺就乱了套,无端不如了从前。
“鲁莽、无状,你还是速速回了你家瑞王,尽早另谋营生。”四殿下说完此话,便转身而出,似是十分不堪忍受被宁霜儿干扰得混沌不堪的空气一般。
“我……”宁霜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喔……”徐公子颇具玩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宁霜儿,只见她俊白肌肤难得泛起了红润,“莫非姑娘是有了什么误会?”
“起开!”宁霜儿一把推开徐公子,回床边拿起佩剑,也向外走去。
“你要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四殿下的,那可就是无脑喽。本公子还没见过四殿下为什么美色迷惑过,就连云姬姑娘那等可人儿……”
宁霜儿捂住耳朵,冲出帐外,鲁莽、无状、无脑,是啊,是我,不然我也不至于深陷这样的旋涡。心绪不佳,再加上刚醒来身体的不适让泪水盈盈浮入眼眶。
宁霜儿径直走到营地入口,随手牵过一只军马,挥剑打落门口守卫的阻拦,冲了出去。守卫见这位公子是京机大将军四殿下带来的人,并被亲自安排在主账之内,自然不敢造次,贸然弯弓射箭,只得赶紧前去禀报。
这连绵的营帐外便是漠漠草场,风吹草低现牛羊,若不是身后的连绵营帐,倒真真是个让人逍遥自在的富黍之地,直到现今剑拔弩张,也许是对峙时间久了的缘故,附近放牧为生的百姓依旧零零星星放了牲畜出来,半警惕半悠哉地躺在高处的树杈或草地上。
见到这般景象,宁霜儿紧绷的心情倒松弛了一二分,索性让马放开蹄子,自在奔腾起来。再向前一段路程便可遥遥望见驻守在稷城主城和米镇的兰河分界线的士兵了。河岸两侧两列严阵以待,着不同铠甲的兵士警惕地隔河相望。那河水玉带子一般,蜿蜒向远方而去。令奔腾着,渐渐趋近兰河的宁霜儿讶然的是在远离兵士的河水两侧,竟然有民妇在旁若无人地敲敲打打清洗衣物。尽管她们离得足够远,远得从那里兵士的视角来看,恨不得小成两团彩色的大点,但无论如何,这些善骑射的兵士若是发起难来,她们也是有躲藏不过的可能性的。两军阵前,百姓竟如此大胆,倒是奇了。宁霜儿索性拐了个弯,直奔那百姓而去。就在民妇们的样子在宁霜儿的眼中化作具像,可以清晰看到她们的侧脸,被她们锤洗得熨帖,又迸溅着水花的衣物形状,可以看到她们在和同伴们窃窃私语着什么时,一只冷箭直直奔宁霜儿飞来,接着是第二只,同时从高高的草丛中突兀地冒出数名兵士,直奔那三位民妇而去,在她们的尖叫声中,将她们扣押在地。在她们正对岸的两名米镇民妇见状赶紧收起衣服,端着盆子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