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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泛起鱼肚白,烛火也于哔啵声中慢慢弱不可见。那三块玉消失一事,珏夜,如今的皇上暗中调查过,总是无果,对于沛嬷嬷也是探寻、威胁,亦或是收买,用尽了办法。皇上将宁霜儿送去于沛嬷嬷关押在一处,半怀了试探的心,半怀了于德容若的情愫。沛嬷嬷果然不知什么玉的下落,也提起了德容若。珏夜自认为知晓容若的心,冷静下来,很多时候却又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两分犹疑,毕竟她背负了如此大的仇恨与忧伤,又是那般不简单的女子。直到如今听沛嬷嬷亲口说起她眼中的光彩,才笃定容若真的爱他。可他当时给了她什么,除了几时的温存。他与她的孩子,他不敢堂堂正正地保,当她又出现在父皇身边,群臣惶惶,刻意制造了那场大火,他赶到,却怀着对她的两分怀疑,希冀她自己逃出,甚至自我安慰地想,但凡会功夫的人,逃出来并不十分难,到时再设法替她遮掩。见到她那仿若尘埃落定的一笑时,明明知晓她已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将火焰当作了自己的归宿,可又叫他如何动,如何在群臣面前肆意而动。

皇位在手,心中却注定有沟壑,无法填平。进来侍候炭火的小太监不小心将火钳子磕在了炉壁上,只见于玉案上以手支额的皇上如被从深梦中惊醒一般,手肘霍然一动,小太监被吓得顿时腿脚发软,不知所措。不料皇上理了下心神便吩咐小太监传侯总管进来服侍,准备早朝。小太监如遇大赦,溜出殿去。

三日之期已至,皇上于御书房内听大内侍卫李统领禀报关于迷雾笺的调查结果。李统领禀报道:“从迷雾笺的制作到流出,每一步都有详细记录在册,臣已彻查,近期并无异常。”

“喔?记录可有伪造?”皇上凌厉地问道。

“对于迷雾笺的记录,臣每日都有派可信之人复核,应是无误。臣认为问题应该出在宫外的暗探身上。”

“宫外,宫外暗探以密查任务为重,向来不问所费,依你所见,此等事情可是无头公案?”皇上的话语中已蕴含怒气。

“臣失察,甘愿受罚。宫外暗探虽多,但京城之中的却可数。臣已着人问责,确实还一时没有头绪,但已命各暗探互相督查,有行事不忠者,立即查办。若迷雾笺从宫外再流回宫内,可出宫的太监、宫女之中应有可疑之人。”李统领俯首。

“侯总管,通知且协助按察使,将近期出过宫的宫人全部拘押审问。”皇上下命道。

侯总管微微心惊,如此牵扯之人总得有十数人了,都免不了被严刑拷打一番了。

海贵人被带至,皇上冷眼望着她美人失色,命她暂退于书画屏后。杨按察使随后带宁霜儿拜至御案前。这是宁霜儿第一次走进皇宫中的大殿,且竟然就是御书房。宁霜儿虽然低着头,却忍不住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四处转,若不趁机好好观摩一下这御书房岂不可惜?青砖地面亮可鉴人,一股书香笔墨之气扑面而来,甚是好闻。旁边好像立有多宝格,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呢,宁霜儿微微侧头,金瓶珍珠花、黄釉兽耳尊、青花八仙过海葫芦瓶……正偷偷欣赏,忽觉身旁的按察使大人跪下了,也慌忙跟着跪下。

宁霜儿进了御书房后的样子被皇上看在眼里,“你可是宁霜儿?”

宁霜儿听到一个毫无情感的声音,高高在上地说。忙道:“是奴婢。”

“抬起头来。”

宁霜儿依言抬起头,明晃晃的龙袍之上,皇上目光如炬地望着她。宁霜儿自觉没甚可心虚,不怕被望着,倒是皇上身后挂屏上的山水墨画,清爽宜人。

“大胆!”皇上身后的侯总管朝着宁霜儿喝道。平日里练剑,宁霜儿没少自己吆喝自己,师父也没少吆喝她,因此她对此免疫,只是快速回正眼神,看了眼两颊快塌下嘴角的大总管太监,与皇上互望一眼,而后作恭敬状垂眸。

这便是于皇陵之中携“月”字玉潜逃的宫女,果非等闲宫女,只是见识少了些,皇上心中思量。先皇虽曾痴恋德太妃,也并非足够长情,德太妃在这宫中终究不过三四年,德太妃于先皇心目中的位置,到底也为往后二十载的厚实岁月渐渐磨平。先皇驾崩前并未于遗愿中特意指出何物陪葬,他最后几年的岁月里已偶有神志不清,故而他的太子——二皇子于五年前早早继位为仁怀皇上。仁焕先皇与仁怀皇上起于民间,深知皇室成为高高在上的空中楼阁是最为危险不过的事情,看似万人敬仰,实则对掌握基底的暗涌风波心有余而力不足。起义之时,在仁焕先皇的率领下,他们于各处部下暗探,功成之日暗探被依然保留了下来。且排皇子于外,掌握并统领于皇上并大内侍卫手中。

新朝民间出现身手不俗或孔武有力的行乞之人,便有暗探潜伏于其中,日复一日,终使有人略有松懈,于醉酒之后说出他们为前朝要员家奴,流浪于江湖自在度日。有主仆情深的家奴,甚至觉得若如此有幸能得幸存于世的主子后人的下落,也不失功德一件。于漫无边际的谈笑间,暗探得知一个似真似假,无从考证的信息:前朝武将德家征战四方,受八方敬仰,当年有许多势力欲拼了命保德家,怎奈大厦将倾,无力回天,统统被德家压下,令其自保。如今那些潜藏势力依旧遍布于天下,不容小觑,四块血玉齐出,便可调动。

德太妃离世后,其余三块血玉确实不翼而飞,再听闻此报,不由得不引起皇上的注意。皇上故意以“月”字血玉陪葬,着桀骜的四殿下代兵守陵,于暗处观察。

竟然是一名叫宁霜儿的宫女带走了这块玉,且此宫女武功不弱,另有高人相助。她还又已辗转回宫,是辛者司的宫女。好一出皇宫内偷梁换柱的大戏。此时皇上见她抬起头来,目光却依旧游移,不耐地皱皱眉头,当她终于将精神集中到他这个堂堂帝王身上,全部眉眼也显露无疑,皇上没有来由地一阵心悸,因一股似曾相识,却又相距甚远的矛盾感。

“你是何时被招入辛者司?”皇上问。

“禀皇上,一月前。”

“家住何处,姓甚名谁,缘何入宫?”

宁霜儿不料皇上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结舌。总不能说我家住山野,被人暗算入宫吧。姓甚名谁您都不知道还审问什么啊,不过在您眼中我也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吧,也难怪不知晓我姓甚名谁,皇上怕也是兴之所致,随口问问。想到这儿宁霜儿俯首遮掩自己微撇的嘴角,“奴婢姓宁名霜儿,无父无母,此前流浪为生。偶然遇见宫内招纳宫女的人,便报名入了宫。”

皇上仿若没见到她的异样般,继续问道:“是何人招募你入宫?”

“奴婢不知,奴婢当时因为紧张,并未仔细听官家自报家门,只知是这宫里的公公。”

“你道皇家是府邸私宅?可随便买个丫头来,想进便进的吗?侯总管,内务府会计司中可有她的名字登记在册?”

“并没有,皇上。”随着噗通一声跪地声响起,一个尖哑的声音自皇上侧边说,“如今离今年宫女的大选之期也还有些时日,除罪臣家眷发配,不应有宫女入宫,奴才失职,驭下不严,请皇上治罪!”

皇上看来早已查过宁霜儿,此时声音中透着笃定与雷霆。宁霜儿心中生了惊惶,到底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从不曾了解宫中入宫女的规矩,只当自己既然进来,便是顺理成章,也把这宫中的人想简单了。旁人且不论,悠兰、香翠,小宁子这些自以为已经亲熟些的人,对他们都有聊到自己刚入宫,然而只要自己不说,没人详问自己是何种状况,细究有无奇异之处,哪怕有人微微一怔,也转瞬就像在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事不关己之事少探问,亦是这深宫之中蝼蚁般宫人的生存之道。

寥寥数句已被高高吊起,宁霜儿俯扶地面的一只手不由得指节用力,修长的手指,指节处泛起白皙。皇上看在眼里,转而又问,“杨大人,你那里对紫儿之事调查得如何了?”

“紫儿确是自尽而亡,只是发疯一事过于突然。事发前一日尚无任何预兆。且一介普通宫女能避开侍卫,潜入宁永宫,也是不易。臣着人审问当日辛者司的夜间当差人,有两名当差的公公当场自尽,现已死无对证。但足以证明此事有人为痕迹。”杨按察使禀报道。

海贵人于书画屏后听得搅紧了帕子,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幸而只对皇上说了自己噩梦连连,和宫中宫女于先皇的太极殿旁见到斗檐倾塌一事,那斗檐自是也做了手脚。紫儿原是先皇的贴身侍女之一,因打碎了先皇最中意碗碟,被贬至辛者司,这皇上自然是知晓的,紫儿也因此逃脱了陪葬的命运。本欲收买了紫儿,让她白日里混去太极殿左近发疯自尽,谁知她不知怎的夜间去了宁永宫。宁永宫里原本住的是先皇曾经最宠爱的一位太妃,后宫之中甚至有私密传言说皇上也曾与这位太妃亲近,若这件事之后还有他人,也不知让紫儿这么做的人是在帮她们,还是在害她们。

可归根到底,我闹这么一场的时候,紫儿的死被人大张旗鼓地查出人为痕迹,难免会被怀疑我是否是幕后指使,否则皇上也不会命我禁足,这可如何是好。因为紧张,海贵人竟将帕子搅出了丝绸摩擦之声。

“你出来吧。”皇上冰冷的声音朝着书画屏之后响起。海贵人按耐住狂跳不宁的心,尽力稳着步子缓步而出。“你可识得她?”皇上突然指着宁霜儿问海贵人道。海贵人不知皇上为何会这样问,只摇头道不知。

“你若能早早知晓她,许也不必做出这些事情来。”皇上目光深沉似海,望着宁霜儿说,叫人看不明晰。

海贵人惶恐道:“臣妾实在不知皇上所言何意,国师已入宫,臣妾只是想请国师为臣妾稍作法事安眠,为先皇祈福而已。”

宁霜儿虽然不明白皇上到底都知道了什么,现在直觉整件事的蹊跷之处愈大,未及细想,海贵人的一句“国师入宫”,让宁霜儿想起了她在回皇宫当日于华云门前听到的那句“妹妹且再忍耐两日,待国师入宫,就有的好看了。”宁霜儿一哂道:“大道清虚、术法小技。”

“你!竟然连国师都敢藐视!”海贵人抖着手指着宁霜儿道。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私下认为,这天下之圣主自然还是皇上,无论人鬼蛇神都需由皇上来裁判,若是世间当真有法术,那便是皇权也无法左右之术,天下岂不大乱。”宁霜儿稳着心神,直视海贵人道。

“你!你!”海贵人本是个没主意的,也不甚灵活,平日里并不受宠,却偏不甘寂寞清冷,仰着采妃鼻息。她现居于近先皇颐养天年之地的清净之所,所以此次别有用心地有此映射先皇显灵一说,也不算突兀。此时被宁霜儿一说,却已然一时词穷。

皇上微微凝目,开始认真注视起宁霜儿,原本此前的那种矛盾感让他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却见这女子柳眉下明眸善睐,红粉面颊,苹果似的脸蛋儿中透着少女的朝气,哪怕刚刚已经慌乱,此时却又努力重整旗鼓。是这眉眼让人浮起几分熟识感,然而终归骨子里透着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皇上,四殿下到了,瑞王也来了。”有小黄门来报。

皇上信手翻起旁边的一本奏折,“看来今儿朕这御书房倒是热闹。”

待四殿下与瑞王觐见,皇上放下手中奏折问道:“瑞王今日何事前来啊?”

“父皇,儿臣今日进宫见母妃,途中碰到四弟。见四弟行色匆匆,面色不豫,不知所为何事,特来看看儿臣能否为父皇及四弟分忧。”瑞王道。

“瑞王一片孝心,与母妃向来亲厚,与兄弟手足情深,朕心甚慰。”皇上的语声稍缓和了些,随后又沉肃道:“老四,皇陵之事到底如何,从实禀报,朕许还能宽大处置。”

宁霜儿心惊,微侧首望向四殿下方向,剑眉朗目,明华高贵,眉宇幽幽,却是自己在入宫与守卫纠缠之际,路过的那位贵人,原来他就是四殿下,皇陵,如此说来那日在皇陵之中,从树林隐蔽之处而出的首领也应是他。恐皇上看出异样,宁霜儿匆匆一撇,电光石火间想出这许多,便复又垂首。

御书房内宁静得可听见针尖落地之音,在场之人怀着各异的心绪,对弈着一盘棋局,皇上于明黄之处静待着各人的走势。宁霜儿心中一窒,从未有过这般情绪,这便是皇家深宫,一路仿若有着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裹挟进来,竟身不由己,足足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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