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入宫 五(1 / 1)木南季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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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翠宫内熙贵人望着透过竹帘子的缝隙,忽隐忽现,翩然而下的雪花,怔怔出了神。“可惜先皇丧期未过,不然这景致,怕是又要惹得贵人您奏上一曲了。”熙贵人身边的大宫女香秀边拿了枝熟铜拨子替贵人拨手炉里的炭火,边说。

“谁说丧期便不得奏乐了?那丧乐算什么?拿琴来。”熙贵人没从帘外移开视线,微微偏头说。

“可是,贵人,此处不比关外,这时节,大家都是极小心谨慎的,若是不小心乐曲中有了冒犯之处……”香秀是熙贵人的陪嫁丫头,话语间自是亲切,少了几分避讳。

“你自拿来就好。”

香秀只好唤了人来,去取琴和摆设。熙贵人来自常年驻守关外苦寒之地的落魄王府,若不是先皇在年迈之时,体恤到了这位从未生过逆反之心,却因一向桀骜而被赶到关外的弟弟,怕是熙贵人还过着清苦,却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今香秀瞧着自己的主子就像是一只被妆点起来,关在笼中,被牢牢束缚着,却又不甘被吞噬的小母鹰。关外粗犷之地长大的熙贵人最擅马术,也柔情款款弹得一首好琴。香秀此时轻取下被小心归置的清籁古琴,想得自己从小陪主子练马术,通音律,倒也习得一身技艺,却从无缘抚上这样的琴,骑上上好的马。论相貌,自己的柳眉凤目也算上乘,主子却算不得明艳,只是弯眉细目间透着几分宫内女子不多见的爽朗。终归自己与主子差在身份罢了。

熙贵人不知香秀取琴这一路,已想了这许多事情。她端坐在缠枝莲青镂空绣凳上,调好小几上的古琴,缓缓又亘古悠扬的乐音流淌而出。

宁霜儿追至储翠宫旁,正见掌事姑姑和月如在宫门口待人禀报。宁霜儿追上前去,但觉声声乐音由远至近,声声入耳,回荡于宫墙之间,似起于山水洞庭,叠嶂浩渺,直叫人想凝神静息,撞进这水墨写意中。只是宁霜儿无暇作他想,她来到掌事姑姑面前,深深地福了一礼,“姑姑,紫儿她卧病在床,高热不退,现已……”

“我知道了,此事回去再做计较。”姑姑几乎只是瞥了宁霜儿一眼,便不再看她,冷冷地说。

“姑姑,情势危急,可否允许小婢……”

“谁给你的胆子擅离职守,找到这里来!你可知罪!休要再聒噪,扰到熙贵人清休。”掌事姑姑陡然厉色。

“姑姑,那是一条人命!”宁霜儿暗自握紧拳头,毫不退让。奈何这是宫廷之中,若没有掌事姑姑首肯,只怕即便取得药回来,也是不得而煎。宁霜儿见姑姑已然用恚怒的眼神警示自己,并不怯缩半步,“姑姑,小婢那日夜间究竟是突发何种急症,小婢自己至今都不清楚,也无有不适,却蒙姑姑恩宠,被单独送医,姑姑何等仁心仁德,望姑姑信我所言非虚,紫儿她确实需要及时医治。”

掌事姑姑闻言目光渐凶,正待说话,只听储翠宫中有人来回话道:“我家贵人正在弹琴养息,暂且不易打扰,请姑姑和这位姑娘在此稍待片刻。”

掌事姑姑恭敬答道:“是,奴婢知道了。”宁霜儿却可见她的脸色已然暗淡下去。月如低着头,也是局促地捻动了一下左脚。

宁霜儿没有来由地心里一沉,果然,掌事姑姑失了颜面,更不耐地对宁霜儿说:“退下!”

宁霜儿想及自误入宫中以来的种种,还有现下这般状况,只觉气血翻涌,一股晦涩气息自心口涌向百骸,带得掌中胀起劲力。可这诺大的皇宫中禁卫千百,明晃晃地运起功来,也只如将石子丢入湖水般。这样想着,却越觉气血翻涌。宁霜儿勉自凝神,将忿乱的内息压回丹田,微微闭目捕捉自然中的清冽,此时最初的那阵阵宁静的乐声复又撞进耳中,碧云天净,江涵秋影,燕鸣徘徊,宁霜儿渐渐于清明中捕捉回了些许镇定的秋水剑意。原来我的秋水意境都还未扎根牢靠,心神一乱,便险些迷失。宁霜儿恼怒之余,生出沮丧。却终于想起来此的初衷。

熙贵人,若弹琴的便是熙贵人,“熙贵人此曲颇有潇湘逸士的情态,莫非熙贵人亦同贱婢一样,曾流连于山间原野?”宁霜儿朗声道。

“放肆!”宁霜儿说了刚刚那句话,并没有怎样心跳气短,倒是骇了管事姑姑一跳。仿若这句话会谋去她一块儿肉一般,宁霜儿不去理会她,只看着里边的动静。

琴声戛然而至,良久,有熙贵人的贴身侍女缓步而出,“刚是哪位在讲话?”

“奴婢疏于管教,罪该万死!”掌事姑姑此刻是慌了神儿的,抢在宁霜儿前头,已然不顾自己是个姑姑,在这位贴身侍女面前附身贴首起来,宁霜儿的心情顿觉舒畅了些,只是紧张里边的这位主儿到底会作何反应。

“你们跟我来吧。”这位贴身侍女招呼道。

待一行人行至院中竹帘前,宁霜儿见一衣着清丽的女子鬓影环钗端坐于竹帘后的古琴前。“大胆刁婢,贵人弹琴,也是你品评得了的?”一位立于熙贵人身边的侍女厉声道。

掌事姑姑慌忙带着月如跪下,“请赎奴婢疏于管教。”宁霜儿只好也跪下,“霜儿只是从熙贵人的琴音中听出了共鸣之意而已。”

“你竟敢与贵人相提并论?”那位侍女的声音陡然高出两度。

“香秀。”熙贵人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孤傲又不失和暖地问,“何处共鸣?”

“旷野间的悠远落拓,寂寥飘逸。”

熙贵人手抚琴弦,似是想起了久远的岁月,又待继续弹奏下去。宁霜儿忙俯首,“霜儿有一事相求。”

“你可知熙贵人弹的什么曲子?”叫香秀的侍女又问。

宁霜儿不知不语。

“连《平沙落雁》这曲子你都不知道,还敢伪作贵人知音之态,贸然来此求事,姑姑,你当真教导得好。”香秀道。

“是,请熙贵人治罪。”掌事姑姑边用眼风剜着宁霜儿,边惶恐认错。

“霜儿只是觉得熙贵人既有不同于一般主子的旷达心境,且肯善意收留辛者司里刚受过惩戒的宫人,想必不会惜于举手之劳,救另一名因同受惩戒而热症无医的宫人。”

“喔?我可不是善意收留她,只是本宫这儿少了名粗使丫头,她被随意派了过来而已。听来还是个受了惩戒的,想也是个不懂规矩的,就在那儿跪上一跪,待雪停了,打扫下庭院吧。”熙贵人冷冷地说。

宁霜儿皱皱眉头,心念一动,顺着熙贵人说:“这自然是,应当好好调教。怕是贵人打死了她都是不可惜的。只是现下那重伤在床,又犯了热症的紫儿着实可怜,是个倒霉的,连动都不能动了,更别说受谁的调教。望熙贵人垂怜,赐她些运气,她只比月如好,不比月如差的,着实不该如此倒霉。”

“好,这话我爱听。香秀,带她去太医院请太医,就说是我的意思。”熙贵人说完,便起了身,又对掌事姑姑道:“过两日请这个霜儿来我这儿一趟,伺候我抚琴。”

掌事姑姑忙道“是”,心中纵有千般怨毒,有了熙贵人这句话,倒也不好骤然对宁霜儿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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